我侧身一让,她扑了个空,差点摔地上。
“我没羞辱他。”我说,“是他自己丟人。”
她站稳,喘著粗气,忽然一屁股坐地上,拍著腿哭起来:“天杀的!我贾家就这么绝后了?我守寡三十年,就养出个没人收的徒弟?我咋跟地下的老贾交代啊!”
没人理她。
三大爷在远处哼了句:“老贾要是知道他儿子拿游標卡尺开酒瓶,坟头都得气冒烟。”
贾东旭站在原地,低著头,脚边是那瓶漏光的假酒,瓶身歪在铁屑里,標籤上的“特曲”俩字被油污糊住了一半。
我转身朝调度员老赵走去。
“二號机明天能用。”我说,“但密封圈得换新的,库存有没有?”
老赵点头,“有,我这就去领。”
“另外,”我指了指地上的酒瓶,“这玩意儿,以后別让任何人带进车间。”
老赵咧嘴一笑,“明白,污染源。”
我扛起工具包,右手一用力,纱布又渗出血来。低头看了眼,想起秦淮茹昨天留的纸条——“蜂蜡涂纱布,不粘肉”。
包里还剩一小块。
我伸手摸进去,把蜂蜡掏出来,没拆,直接塞回內袋。
娄晓娥从旁边走过,低声说:“你刚才那三句话,比写一篇论文还管用。”
我没吭声。
她笑了笑,“至少,以后没人敢隨便喊你『师傅了。”
院门口,於海棠正站在广播站窗边,手里拿著稿纸,冲我扬了扬,“明天广播稿写啥?『技术尊严不容褻瀆?”
我摆摆手。
她笑出声,“原来『拜师也要考试啊。”
夕阳照在三號轧机的机壳上,亮得反光。我走过公平秤,三大爷正用盐水泡过的煤球往炉子里添,火苗躥得稳。
贾东旭终於动了,弯腰捡起地上的空酒瓶,低著头,蹽著步子往家走。
他娘还在地上坐著哭,嗓子都喊哑了。
我走到院角,把工具包放下,拉开拉链,取出那张带血的草稿纸。纸角上,“蜂蜡”两个字清清楚楚。
我用左手把它抚平,夹进包最里层。
夜风起来,吹得广播站的铁皮屋顶“哗啦”响。我抬头,看见於海棠还在窗口,低头写著什么。
工具包外,那把扳手静静躺著,月光下泛著冷光。
贾东旭丟下的另一瓶酒,滚到了墙根,瓶口朝上,像在等谁来灌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