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院角,手指沿著保温桶底那道划痕来回摩挲。金属边缘颳得指尖发麻,像是谁把一段话刻进了铁皮里,没说完,也不肯抹掉。
身后传来脚步声,轻,但节奏稳,一听就是广播站那个方向来的。
“你还在这儿?”於海棠站在我身后,手里抱著一摞书,最上面那本封皮有点翘边,写著《睡眠与健康》。
我没起身,拍了拍裤子站直,“刚收拾完工具,顺手看看这桶焊得怎么样。”
“傻柱说你昨晚睡车间了。”
“嗯,二號机还得跑一遍数据。”
她把书递过来,“厂里发的,统一学习。你拿去看看。”
我接过,书挺轻,纸页发黄,翻到扉页,一行红笔字跳出来:“你的精力=我的关心+休息时间”。下面画了个公式,e=c+r,旁边还標了句“缺一不可”。
我抬头看她。
她已经转身要走,“別熬夜了,广播稿我待会儿念。”
我没吭声,把书夹进工具包,拉链拉到一半,又抽出来,翻到最后一页。主译:於海棠。字跡清秀,但笔锋利落,像她说话那样,不绕弯。
回到车间,我把笔记本掏出来,那张秦淮茹留的“趁热喝,养胃”还在內页夹著。我犹豫了两秒,把公式纸条也塞进去,压在齿轮迴弹量的数据下面。
不是特意藏,就是觉得——这东西,放这儿才对。
中午吃饭时,我坐在食堂角落,翻开那本书。第三章讲的是“连续作业的疲劳累积效应”,配了张曲线图,横轴是工作时长,纵轴是错误率。我盯著看了会儿,忽然发现页脚有个小註:“建议每工作90分钟,休息15分钟——別拿科学当藉口拼命。”
我合上书,笑了下。
这哪是科普读物,这是点名批评。
下午三点,广播准时响了。
“今日播报:林风同志將於公共院落开展技术帮扶活动,主题为『收音机故障排查与原理讲解,欢迎广大职工携带故障设备前来学习。”
我正拆一台老式收音机,电容焊点有点虚,手稳著呢。
“请自带板凳,勿围堵操作区。”
我抬头看了眼广播站窗口,於海棠背对著窗台在写东西,肩膀一动一动的,像是在改稿子。
没別的了?我继续低头焊。
可刚过两分钟,喇叭里又响了。
“林风同志用焊枪点亮收音机,也点亮了我们对技术的信任——原来,科学不仅能算出齿轮的间隙,也能修补生活的杂音。”
我手一抖,烙铁偏了半寸,焊锡糊在了线圈引脚上。
赶紧撤铁,吹了口气,拿镊子去挑。线太细,挑了两下没弄乾净,索性重来。
旁边傻柱凑过来,“咋了?手滑了?”
“焊点糊了。”
“你不是从来不出错吗?”
我没理他,重新上锡,心里却明白——刚才那句话,不是广播该有的调子。太软,太个人,像是一根线,悄悄缠住了焊枪的电流。
傍晚收工前,我回车间復检传动系统。刚打开控制台,调度员老赵进来,“广播站那个小於找你,说有事。”
“什么事?”
“没说。”
我放下扳手,往广播站走。门虚掩著,於海棠正低头写东西,稿纸堆了一桌。
她听见动静抬头,“来了?”
“老赵说你找我。”
“没有啊。”她眨了眨眼,“我没找你。”
我盯著她。
她嘴角一翘,“哦,可能是我想问问你——那本书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