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许大茂气冲冲地冲了回来,手里紧紧攥著那张图纸,脸涨得发紫,声音都在抖:“林风!你这图……根本对不上!进风口標的是左旋,可你炉子明明是右旋!你耍我!”
我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把搪瓷缸子从地上拿起来,吹了吹边沿的灰,喝了一口凉茶。他站那儿喘粗气,像头被堵在墙角的牛,眼睛红,手还举著那张纸,仿佛只要我一句解释,他就能顺势扑上来咬一口。
我放下缸子,走过去,接过那张纸,当著他的面,轻轻抖了抖:“你真以为我是標错了?”
他一愣。
“右旋进风,得用特製铸模,厂里没批条,模具组不接单。”我指著图纸角落的註记,“你有吗?没有,就做不了。我標左旋,是给你留条活路——能做出来,不至於炸炉子。”
他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你想抄图,我不拦。”我折好纸,塞回他手里,“但技术不是画个圈就能转的。就像算盘,会拨珠子不等於懂帐。你连帐本都没见过,拨得再快,也是瞎算。”
他站在那儿,手指捏著纸角,指节泛白。院子里不知谁家孩子跑过,踢翻了个铁皮桶,“哐当”一声,他猛地一抖,像是被惊醒。
人群慢慢散了,有人嘀咕:“林风这也太较真了,不就是个炉子嘛。”也有人说:“许大茂自找的,谁让他翻墙?”
我蹲下身,捡起滚到脚边的煤炉残灰块,用脚尖在地上划了一道。又改了改,划成一个横著的“8”,不封口,两头圆转相连。像无限,也像循环。
没抬头,就听见身后脚步声慢下来。
“哎哟,这是画个啥?”是三大爷阎埠贵的声音。
我没应,只把灰块扔了,拍了拍手。
他也不恼,一屁股坐在我门口的矮凳上,把搭在肩上的毛巾往脖子上一搭,掏出个黑亮亮的算盘,往膝盖上一放,“啪啪”拨了几下。
“省两筐。”他说。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
“上个月,我家炉子,比前月少用了两筐煤。”他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照这算法,一年就是二十四筐!一筐按三毛算,七块二!二十户人家,一年省一百四十四块!”
我点点头:“算得没错。”
“那你干嘛把图纸捐了?”他一拍算盘,声音陡然拔高,“好好的財路,说扔就扔?你捐给厂里,一分不落自己兜里,傻啊?”
我没急著答,起身进屋,从工具包里抽出一张纸,递给他。
他接过去一看,眉头皱成疙瘩:“这是啥?”
“《革新成果登记表》,技术科盖了章的。”我说,“昨天交上去的。”
他瞪著眼,手指顺著红章摸了一圈,又抬头看我:“那你呢?奖金呢?表彰呢?”
“没要。”我说,“我要的不是钱。”
“那是啥?”他声音都尖了,“名?利?还是图个『大公无私的名声?”
“是省下来的煤,能多烧几天饭。”我说,“是老李头半夜不用再起来添炭,是孩子写作业时屋里不冷得缩手。”
他愣了下,算盘停了。
“你懂不懂技术?”我问他。
“我……我八级钳工,带过三十多个徒弟!”他挺起胸。
“那你说,一台工具机,图纸是谁的?”
“厂里的啊!”
“对。”我点头,“技术是集体的。我画这张图,不是为了卖钱,是为了让大家都少受点罪。你算的是钱,我算的是人。”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低头看著算盘,手指无意识地拨了下珠子,“啪”一声轻响。
“可……可这炉子是你做的。”他喃喃道,“总该有个名分吧?”
我没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