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身回屋,手插在裤兜里,钢笔的稜角抵著指尖。院里安静下来,秦京茹屋里的剪子声还在响,一下一下,像是在数时间。我没开灯,摸黑把草稿纸摊在桌上,顺手把游標卡尺压在角上,防止被夜风吹走。
第二天一早,我去门口取报纸。《工人日报》卷得整整齐齐,夹在铁门缝里。抽出来时,一张素白的纸片飘了下来,比报纸薄,边缘有些毛糙,像是从素描本上撕下来的。我弯腰捡起,翻过来,上面画著一个极坐標系,中间一条光滑的曲线绕成心形,旁边写著一行小字:
r=a(1-sinθ)
字跡清秀,笔锋略顿,是於海棠的handwriting。
我没动,站在门口把这张纸翻来覆去看了两遍。风从胡同口吹进来,纸角轻轻抖。这公式我认得,心形线,也叫“心臟曲线”,数学上是个极坐標函数,图形像一颗倒置的心。她没写名字,也没写一句话,就这么塞在报纸里。
我折好纸,夹进《热处理原理》的书页中间,进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公式抄在草稿纸上,拿笔推导了一遍。a是常数,θ是角度,当θ从0到2π变化时,r的值会画出一个对称的心形,底部尖,顶部圆,轨跡连续,无突变。图形本身没毛病,数学上很美。
可问题是——谁会用这个当情书?
我盯著那条曲线看了三分钟,然后合上本子,起身去上班。
到了厂办,我把报纸往桌上一放,照常打开文件夹,开始核对上周的设备点检数据。可那条公式像根细线,缠在脑子里,时不时冒出来。中午吃饭时,傻柱端著饭盒凑过来,一边嚼著白菜一边说:“林风,你今儿咋魂不守舍的?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我没理他,低头扒饭。
下午开完会,我回办公室,发现桌上多了份广播稿,是於海棠送来的。她站在桌边,工装袖口卷到小臂,手里还拿著笔。
“今天广播內容,你看看有没有要改的。”她说。
我接过稿子,扫了一眼,是关於新进设备的宣传稿,写得清楚,逻辑顺。我点点头:“没问题。”
她没走,手指在桌角轻轻敲了两下,目光落在我摊开的草稿纸上——那上面还画著心形线的推导过程。
她顿了一下,声音压低:“你……看懂了?”
我推了推眼镜:“这是极坐標方程,r等於a乘以括號1减sinθ,图形是心形线,也叫卡迪奥德曲线。”
她盯著我,眼神有点紧:“那……你还抄了一遍?”
“验证一下。”我说,“你写的a是2。5,单位是厘米,坐標系原点偏移了0。3,是不是画的时候手抖了?”
她忽然笑了,笑得有点松:“我没抖,我是故意的。偏移是为了让图形更像心跳的波形。”
我愣了一下。
她没再说话,转身走了,背影挺直,脚步不快不慢。
我坐在那儿,盯著那张草稿纸,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不是因为公式,是因为她说“心跳”。
晚上回家,我翻出《电磁学讲义》,找到麦克斯韦方程组那一页。四个方程,我一个一个看过去。最后,我把笔停在第三个上:
?xe=-?b?t
变化的磁场会產生电场。物理上叫法拉第电磁感应定律。系统原本静止,一旦外界磁场开始变化,电场就会响应,產生电流。就像一个封闭的系统,被外部扰动激活。
我盯著这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我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素描纸,用红笔把这组方程抄了上去。在第三个方程下面,画了个小圈。没写名字,也没写解释。
我把纸对摺,折成和她送来的那张一样的大小,放进信封。封口时,我拿出游標卡尺,量了量封舌的宽度,是8。2毫米。我撕掉一点,重新粘,直到正好8。0毫米——和她那张的封口尺寸一致。
第二天一早,我去厂办,把信压在她办公桌的广播稿下面,只露出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