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的白气还在裊裊升腾,锅盖在热气的作用下轻轻晃动。
我刚把出勤本合上,钢笔插回工装口袋,就听见广播喇叭“滋啦”一声响,像是谁在铁皮桶上敲了一锤。
我抬脚往屋走,没打算停下。可那声音紧跟著追上来:“各位工友,各位街坊邻居,这里是红星轧钢厂广播站,现在为您播出特別稿件——《车间里的小发明家》。”
我脚步顿了下。
不是因为標题,是因为那声音太熟了。於海棠一开口,我就听出来了。清亮,不拖腔,字字像钉子敲进木板,稳得很。
“在我们厂,有这样一位技术员。”她念著,“他不善言辞,但从不推脱难题。三號冲床坏了三个月没人敢动,他蹲在旁边看了两小时,拆了,修了,开机一次成功。省下的钢材,够打五十把扳手。”
我站在院中,没动。
广播继续:“他教孩子算术,掰手指讲乘法,煤球摆成阵。有人嫌他死板,可孩子们学会了——买菜不再被多收两分钱。”
我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钢笔。笔帽有点松,我拧了拧。
“他改的节能炉,烧煤少,火力稳。傻柱师傅说,燉肉省火,汤还更香。”广播里顿了顿,“可他从没要过一句表扬。別人问他图啥,他说:『省下的就是大家的。”
我听见厨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傻柱探出头,围裙还繫著,手里攥著块抹布。他抬头瞅了眼喇叭,咧嘴一笑:“嘿,这丫头,把我也写进去了?”
我没应他,继续听。
“他不是本地人,没靠山,也没背景。可他用技术说话,用行动立身。”於海棠的声音忽然低了点,“有人说他冷漠,可谁见过他拒绝过求助?三大爷拿两瓣蒜换辅导,他收了,但立了规矩——缺课扣煤球。这不是无情,是把公平当饭吃。”
我手指停在笔帽上。
这话我没想到她会写进去。那天阎埠贵拎著蒜来,我还以为他又要占便宜。结果他真把孩子带来了,一天没落。我收下那两瓣蒜,是觉得——人得为自己的承诺付出点什么。
“他不是完人。”广播里又说,“他不会哄人,也不懂绕弯。可他做的事,都经得起秤称、尺量。在这个讲人情、论关係的年代,他坚持用『本事两个字,站稳脚跟。”
我听见隔壁窗子“哗啦”一声推开。
秦淮茹探出半个身子,手里还捏著针线。她没说话,就那么听著,嘴角慢慢往上提了提。
“他修缝纫机,救活一台老机器;他帮小姑娘避开陷阱,安排踏实工作;他教孩子识数,也教大人明理。”於海棠的声音忽然带了点笑意,“有人说,他是怪人。可我觉得,他是这个时代最该被看见的人。”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指甲缝里还有粉笔灰,是昨天教孩子摆煤球时蹭的。袖口卷到手肘,工装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我平时不照镜子,但这一刻,我好像从她的声音里,看见了自己。
广播最后说:“知识不该锁在实验室,也不该藏在心里。它该照亮生活,像一盏不灭的灯。而林风,正提著这盏灯,走在我们中间。”
喇叭“滋啦”一声,停了。
院里静了几秒。
然后,不知谁家孩子喊了句:“林风哥哥,你真是小发明家吗?”
我没答。
傻柱在厨房门口“啪”地一拍大腿:“我说啥来著?这丫头笔桿子比刀快!”
秦淮茹已经坐回门槛,低头继续缝补。可我看见她针脚比刚才慢了,像是在想什么。
我转身要进屋,刚抬脚,广播又响了。
“刚才那篇稿子,是我写的。”於海棠的声音又来了,比刚才更近,更真,“我是於海棠,厂宣传干事。接下来,播报天气预报:明天晴,北风二到三级,最高气温十七摄氏度。”
我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