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又响了,还是那首《咱们工人有力量》,音量开得震天响。我站在车间门口,听著那喇叭嗡嗡地抖,声浪砸在水泥地上,震得脚底板都有点麻。
我没多留,拎著工具包往厂外走。天已经黑透了,路灯刚亮,照著地上一层薄灰。路过食堂时,看见几个女工围在窗口前说话,声音不大,但其中一个嗓门高,断断续续飘进耳朵里。
“……要不是林技术员,秦京茹那丫头得吃大亏!三毛五买块假肥皂,碱得手脱皮!”
是王婶的声音。她手里端著饭盒,一边说一边比划,旁边几个人直点头。
“许大茂这人,心黑!专挑新来的下手。”
“可林风也没多管閒事啊,人家就顺路看了眼,当场拆穿,还带人去百货大楼买了真的。”
“嘖,你说这人怪不怪?对谁都冷冰冰的,怎么偏偏肯帮她?”
我脚步顿了一下,没进去。手里饭盒还温著,厂长特批的红烧肉就在里头,油星子浮在汤麵上,晃了晃,映出点模糊的光。
我低头看了眼,那光里好像有个人影,背著手走远了,工装裤洗得发白,袖口卷到手肘,兜里钢笔別得整整齐齐。
那是林风。
我慢慢往前走,心里头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前些日子我还觉得他难相处。那会儿家里米缸见底,孩子闹饿,我去敲他门,想借两斤粮票。他开门,听我说完,没答应也没拒绝,只问:“你上个月借的五斤,还剩多少?”
我当时脸就烧起来,支吾说还剩一点,其实早吃完了。他看了我一眼,说:“下次直接说不够,別拿『还剩点当藉口。我这儿不搞同情那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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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就把门关了。
我站在门口,又羞又气,心想这人真是冷血。隔壁贾张氏天天哭穷,他不也给过馒头?怎么轮到我,反倒讲起规矩来了?
可后来我缝纫机坏了,孩子裤子堆成山,急得直跺脚。他路过听见,二话不说掏出工具包就修。拧螺丝、调皮带、换压脚,二十分钟搞定,走的时候连茶都没喝一口。
我追出去想塞俩鸡蛋,他摆手:“修机器不难,难的是你得知道哪儿卡了。下次再坏,先听声音,再看针头跳不跳。”
那语气,跟借粮时一模一样——冷,但不带刺。
现在听她们说他帮秦京茹,也是这样。没多话,没施捨,就是一句“真货在百货大楼,三毛五”,然后带人去。
人家被骗,他出手;我装可怜,他拆穿。原来他不是不帮人,是討厌装可怜。
我走到四合院门口,天已经全黑了。贾张氏正坐在门槛上,手里捏著半块干饼,一边啃一边骂:“林风这种人,看著斯文,其实最冷血!谁求他他都不理,装清高!”
我本想应一声,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前两天她儿子贾东旭赌钱欠债,她跑去林风门口哭天抢地,说“小林同志行行好,帮帮我们老贾家”,林风没开门,只从门缝递出一张纸条,上面写著:“债务应由本人承担,建议报警。”
贾张氏当场跳脚,骂他是“书呆子没良心”。
可三天后,秦淮茹退了婚。贾张氏又骂她“不识抬举”,说“好歹是个工人,你一个女工能找著更好的?”
秦淮茹没吵,只说:“他赌钱,还骗人,我不欠他什么。”
现在想想,林风那张纸条,其实救了她。
我蹲下身,把自己晾在绳上的工装收下来。袖口磨得发毛,扣子也鬆了一颗。我顺手摸了摸,想起林风那件衣服——天天穿,洗得发白,可每颗扣子都缝得结实,线头都剪得乾乾净净。
他不是不在乎人,他是认真对待每一件事。
我进屋,把衣服叠好,坐在床边发了会儿呆。灯泡昏黄,照著墙上的日历,红圈圈著发工资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