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忠身材瘦削矮小,脸庞虽清瘦,却嵌着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总能在商海沉浮中捕捉到迟来的升值股。此刻,他蜷在自家客厅的藤椅上,茶盏搁在膝头,烟圈一簇簇缭绕在头顶,目光凝滞地望着天花板,愁云密布。
车间主任的电话如催命符般炸响:“仓库里0。25毫米的塑料布库存快见底了,客户催货急得跳脚,急需原材料赶工!”
话音未落,财务又追魂似的来电:“电费三万多的账单只剩两天期限,月底工人工资还等着发,可账上只剩三千多,您看这……”话尾的颤音像一根针,扎进他本就紧绷的神经。生产旺季本是喜事,可现金流却如干涸的河床,连粒沙都挤不出。
妻子端着粥从厨房探出头,被呛人的烟味激得皱眉:“大早上的熏屋子,存心毒害全家?出去抽!”
林忠倏地瞪眼,喉头滚出低吼:“至于吗?闻两口烟能咋?我正焦头烂额呢!”骂归骂,他还是悻悻起身,将烟蒂碾灭在门外石阶上,灌了口冷茶压火。
妻子瞥见他拧成疙瘩的眉头,轻声叹道:“要不,去小黄家看看?他那笔钱拖得够久了,若能收回些,至少电费工资能兜住。”这句话如拨云见日,林忠猛地拍腿——小黄借款的确逾期多时,此刻厂子命悬一线,再不能坐以待毙。
他反复摩挲着手机,脑中翻涌着亦嘉上次见面时的窘迫:资金链断裂、订单积压、仓库滞销……那副颓相让他心头打鼓:这钱,真能要得回吗?若竹篮打水,工厂怕是要停摆,工人散去,苦心经营多年的基业将崩塌成废墟。
他攥紧茶杯,指节发白,最终决定先扒两口饭,攒足气力,再亲自登门,向亦嘉讨个生路。
夜色褪尽,晨光如柔绸倾泻在亦嘉的枕畔,裹挟着露水的清冽与生机。鸟雀的啁啾在窗棂外织成欢快的网,将他笼在难得的安宁里。小莹早已起身,灶台边翻炒着孩子的早餐,香气丝丝缕缕渗入卧室。
亦嘉睁着眼,望着天花板素白的纹理,思绪如浮萍飘荡。“该起了吗?”念头在脑中打转,“今日无约无债,何不多贪一刻被窝的暖?”他放任自己沉溺于慵懒,仿佛新生的日光里藏着无数轻盈的可能:或约旧友闲话,或逛新书店淘几本闲书,或只是将音响调至低柔,任旋律在屋内流淌。这无事的清晨,像一片未被撕碎的完整时光,让他渴望从中打捞些纯粹的欢愉,哪怕只是片刻。
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为这个清晨带来些喧闹。在如今高楼林立的城市中,水泥地取代了耕地,鸟儿们失去了往日的家园,难得听到如此清脆的鸟鸣。“柔和的阳光,欢叫的小鸟,今天一定有好心情吧。”亦嘉心里思忖着,便一咕噜爬起来,拉开窗帘,金黄色的阳光洒落在窗台上,带来柔和的舒适感。
不远处,两棵龙眼树花枝招展,引来蝶舞蜂飞,鸟儿欢叫。亦嘉羡慕着鸟儿自由自在的生活,不禁反思:如果自己仍在建行工作,或许此刻也能享受这种自由翱翔的感觉。但他深知,自己走错了路,不该让家庭观念影响工作,更不该超出能力范围去援助那些工厂。女婿不住丈母娘家,这是古训,若当初明白这个道理,就不会走到今天这步田地。
心中的遗憾和悔恨在此刻涌起,亦嘉知道,过去已无法改变,唯有向前看。
与小莹结婚真是大错特错!婚姻是爱情的坟墓,结婚是双方殉情!亦嘉突然得出结论。同时婚姻更象围城,外面的人绞尽脑汁要进来,里面的人想方设法想出去,远看风光灿烂,近看破破烂烂,与其过着无性生活的日子不如早点离婚早解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碰上一个令自己如痴如醉的美女呢。亦嘉美滋滋地想着,在幻想中徘徊不已。然而,另一个声音如魔鬼般尖锐地刺痛了他的幻想:你是个什么东西呀!大半年的没往家里寄一分钱,水电费、生活费、孩子学费等一切费用均是小莹来承担。亏钱不说,人家埋怨你几句你竟敢胡思乱想,想去找小三找女孩子。
这突如其来的现实冲击让亦嘉如梦初醒,他开始反思自己的不负责任和自己的困境。找女孩子不用钱吗?当今的社会,物欲横流,没房没车没有花不完的钞票,女孩子会跟着你过日子?做梦吧!你不要祈盼什么忠贞不渝的爱情,海枯石烂的誓言。全是那些穷酸文人费尽心思营建巧造的一派胡言!贫戝夫妻百事哀,没有物质基础作保障,过着饥不裹腹,衣不遮体,有了上餐没下餐的日子会梦幻什么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罗曼蒂克才是鬼话。
他感到一阵愧疚和无奈,内心被责任感与自私的欲望撕扯着。他知道小莹的付出和艰辛,但内心的渴望却如野火般难以熄灭。
你在干吗?荒唐,真是荒唐!”亦嘉狠狠拍了下脑门,额角青筋微跳。黄亦嘉呀黄亦嘉,你真是有病!大清早的竟沉溺于这般胡思乱想!诗人没有诗人的风骨,文人没有文人的才情,你到底会什么呢?在真正的作家面前舞文弄墨,不过是班门弄斧;妄称诗人,更是沾不上边。工作被裁,生意被骗,你究竟会什么?整日只困在□□的迷障里打转,简直像个神经病!要不要去看看心理医生?思绪如乱麻般纠缠,亦嘉在矛盾与烦扰中踱向洗手间,机械地刷牙洗脸,又草草用了餐。
他最近刚回国,手头拮据得厉害,这窘迫如阴云般压得他情绪低落。方才床上那一番妄念,此刻想来愈发惭愧,竟不敢直视小莹的目光。他逃至办公桌前,开机检查邮件。
小莹见他无意沟通,无声地转身出门买菜去了。屏幕尚未亮起,电话铃声骤响,亦嘉抓起话筒:“喂,你好。哪位?”
“是我,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电话里炸出林忠粗粝的嗓音,如砂纸刮过耳膜,“回来也不联系我,什么时候有空,我去你家喝茶,把账结了,我厂里正等米下锅呢!”
他怒气冲冲的连珠炮,如惊雷劈头,亦嘉瞬间僵在原地——口袋空空如洗,哪来的钱还债?可听那口气,林忠已急红了眼,毫不客气。后背倏地渗出冷汗,他咬紧牙关,硬挤出话来:“你过来吧,我在家现在有空。”又慌忙补上掩饰,“不好意思,昨晚才到家,没来得及联系,现在请你过来喝茶。”
“好,我立刻到。”林忠如获救命稻草,话音未落便挂断电话。亦嘉瘫坐沙发,心头压上千斤重石——林忠是印刷厂老板,因过往生意往来与己相熟,曾慷慨借出六万元,利息二分。每年亦嘉付息续借,后因资金链断裂,本息滚雪球般攀至十万元。如今这位债主亲自登门,避无可避。春节未归,账目久悬,林忠定然积怨已深,听那电话里的火气,今日必是来索债的。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他如困在蛛网中的蝇虫,窒息感扼住咽喉。慌忙整理沙发,摆好茶叶,门铃恰在此时响起,他深吸一口气,开门迎客。
“请进,快请进。”亦嘉堆起笑意,殷勤恭迎,目光却被门外那辆锃亮新车勾住,酸涩与羡慕交织:“什么时候添置的新座驾?真威风,看来老兄又发大财了。”
“近来生意怎样?”林忠未接亦嘉的恭维,径直蹬上二楼,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房间,语气中透出质疑:“春节也不回来,想必在海外赚得盆满钵满吧?”话语如冰棱刺入空气。
亦嘉喉头一紧,摇头苦笑,递茶时指节因用力微微泛白:“来,喝茶,请喝茶。”声音里裹着砂砾般的焦虑,“今年在印度办出口证,发货少得可怜。本想赶春节高价出货,可印度政府今年严查ISO9000标准,打包场整改耗了数月,生生错过了正月黄金期。”茶盏在掌心微微发颤,仿佛盛着满溢的无奈。
林忠啜了口茶,斜眼睨向亦嘉,话题陡然转向利刃:“现在螃蟹行情如何?”
亦嘉如踩钢丝般谨慎应对:“行情尚可。”
林忠嘴角骤然绽开一丝笑纹,话语却如铁锤砸落:“那就好!如今生产旺季,厂里等米下锅——原材料要采、工资要发、电费催缴……你尽快安排,先还我部分资金!”语气急如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