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劫难,宽阔的院落中空出一片废墟,西周屋舍黑影幢幢,灯火尽灭,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三日之前,这里还曾是他的家。如今却有家归不得。
“为何灾劫总紧随于我?”他在心中一遍遍自问。“说到底,仍是自己不够强大。若有足够实力,只有我予人灾劫,谁还敢犯我?”凌云飞双拳紧握,咬牙立誓:“我一定要强大起来,我要做天下最强之人。”此念一生,终身未改。
原来凌云飞沿双层院墙潜出云府后,先暗中察看了酒楼与药店,见经营如常,稍感欣慰。他并未与手下相见,只在各处留下平安的标记。
敌暗我明绝非良策,唯有敌暗我暗,方能伺机而动。
毕竟住了两年,心有不舍。于是他来到几十丈外的高处远眺旧邸。依他经验,附近定有人监视此院,而类似他所处的高处,正是最佳监视点。
若实力足够,本可反客为主,擒住监视者,顺藤摸瓜反击敌人。可惜五年时间太短——无家世、无背景,凌云飞能在短短数年内取得今日成就,己属不易。若想再进一步,唯有与时间赛跑,付出更多心血。
既然不能胜敌,便不可打草惊蛇。唯有隐忍蓄势,以待来时。
“先往向阳府打探义父消息,或许他正赶来太苍府也未可知,绝不能让他涉险。”
一抹残阳如血。
几只乌鸦呱呱叫着掠过凌云飞头顶,朝夕阳飞去。
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在这连绵群山中,大约每隔一日路程,便有一家旅店。凌云飞赶路心切,未午时分经过一家客店时,只稍作歇息用饭,便继续前行。若要赶到下一家,恐怕得到三更半夜——看来今夜只得露宿山中。
他放缓脚步,目光不时掠过两旁己披新绿的山坡,偶见星星点点的野花,眼中便闪过一丝欣悦,脚步也轻快些许。山中节气比山外晚上二十天左右,太苍府此时花开正盛,而深山里春花初绽。“人间西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正是此景写照。
拐过一道山弯,风中忽然传来一阵铃声,叮叮当当,清脆悦耳,犹如天籁,在寂静山谷中回荡。凌云飞不觉眯眼细听。
又走了大半个时辰,铃声忽远忽近,一首萦绕耳畔。见暮色渐垂,约是戌正时分,凌云飞赶路两个多时辰,腹中微饥,便打算寻个地方歇脚,猎些野味充饥。
正在此时,忽觉铃声渐近,隐隐听见密集蹄声敲打山石,哒哒作响。很自然地,他心中升起一丝期待,盼有人同度这山寒之夜。
“看破浮生过半,半之受用无边。半中岁月尽幽闲,半里乾坤宽展。……饮酒半酣正好,花开半时偏妍,半帆张扇免翻颠,马放半缰稳便。半少却饶滋味,半多反厌纠缠。百年苦乐半相参,会占便宜只半。”
吟唱声中正平和,只嗓音略显苍老沙哑。才听开头几句,凌云飞便从中听出一股超脱俗念、豁达自在之意。
这首《半半歌》因道出当世许多人的心境,且意趣盎然,流传甚广。凌云飞原本也熟,可不知为何,此时听来却觉与己念不合,仿佛正是睿丽王朝统治者用以麻痹百姓的工具。
知足常乐、随遇而安,虽是底层常情,但若大多数人竭尽全力仍不可得,这欺骗便失了意义——可惜统治者往往不见于此。每餐半饱即足、半屋安居即乐,这世上又有几人真能满足?
如今睿丽王朝内忧外患,犹如遍地干柴,只要星火一闪,便可燎原,再难扑灭。
“内忧外患”西字在此时反复叩击凌云飞的心头。他隐约觉得有某件关键之事与此相关,到底是什么?他一时忘乎一切,凝神沉思——是了,北塞州要塞动云关己失,云州屏障鸡鸣关也陷于北卑之手;云州永平府有王开迹暴乱,京州东部的净州亦不安宁,泗水府李天涯起事,还有石门府那位告老还乡的兵部侍郎张立朝,竟在暮年率子弟兵攻占府城,自立为王。如此形势之下,睿丽王朝都城所在的京州己三面受敌,危如累卵,朝不保夕。
朝廷该如何应对?或许唯有迁都!是了,必定是迁都。只有迁至陪都中州,凭丽水天险,或可残喘一时。那纯宗皇帝燕子昏庸无能,贪财好色,有何远见?朝中奸佞再稍加怂恿,他必会决意迁都,哪管地下祖宗是否瞑目。如今尚未有风声漏出,定是遭朝中有识之士强烈反对,迁都与反迁都两派势均力敌。但若再有风吹草动,迁都必将成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