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
“咻——噗!”
一支漆黑的狼牙箭如同索命的毒蛇,从隘口阴影中射出,精准地贯穿了斥候的后心!斥候栽落马下,最后的嘶吼被风雪吞没,鲜血迅速在雪地上晕开,与那墙基吐出的“血水”遥相呼应。
几乎在箭矢破空的同时,王翦的目光己如闪电般锁定了箭矢来处——隘口一块鹰喙状的巨岩之后!他看得很清楚,箭矢离弦的瞬间,巨岩后一点幽绿的磷火一闪而没!那不是箭镞的反光,更像是…某种非人兽类的冰冷瞳孔!
“追!”王翦翻身上马,乌骓马如同黑色闪电冲下高坡。项拓与十名锐士紧随其后,马蹄踏碎冰雪与凝结的血冰,首扑隘口!血砖、哭墙、炸尸、骨符、冷箭…所有的诡谲都指向阴山隘口深处!那点磷火,必须抓住!这堵哭泣的长城之下,埋藏的或许不仅是尸骸,更是足以动摇帝国根基的毒瘤。
【三:磷火引踪】
隘口内狂风更烈,卷起的雪砂如同密集的冰针,抽打在脸上。斥候的尸体倒在雪地里,身下的血泊正迅速凝结成暗红的冰镜,映照着铅灰色的天空。王翦勒马停在鹰喙巨岩下,目光如冰锥扫视着巨岩后方嶙峋的乱石堆和深邃的雪沟。地上残留着几片凌乱的新鲜马蹄印,但更深邃的阴影中,另有一行足迹——非人非马!那足迹只有两趾,深陷雪中,趾印前端尖锐如钩,间隔极大,步幅远超凡马,如同某种巨鸟在雪地上跳跃前行!足迹旁,还散落着几根漆黑的、仿佛被火燎过的禽类羽毛,羽毛根部沾着些许暗绿色的粘稠物。
“是鸟?还是…”项拓盯着那诡异的足迹,头皮发麻,楚地巫典中关于“驭鬼鸮”的记载浮上心头。
王翦俯身,拾起一片羽毛。羽毛根部残留着一小块暗绿色的、半凝固的膏状物,散发着与血砖“血水”极其相似的腥甜气味,只是更浓烈刺鼻,还混杂着一股硫磺的焦糊。他将羽毛凑近鼻尖,那膏状物遇热竟微微蠕动了一下,仿佛有生命般!
“不是鸟。”王翦声音低沉,带着金属般的寒意,“是萨满驯养的‘血鸮’,爪上涂了引血邪药。”他抬头望向足迹延伸的方向——那是阴山深处一条被积雪覆盖的、如同巨兽咽喉的狭窄山谷,“他们就在前面。下马!步行追踪!马蹄声会惊走这些鬼魅。”
一行人弃马,踏着没膝的深雪,循着那两趾足迹和空气中残留的、若有若无的腥甜邪气,艰难进入山谷。风在山谷中打着旋,发出鬼哭般的呜咽,两侧嶙峋的黑色山岩如同蹲伏的巨魔,投下沉重的压迫感。地势渐高,积雪更深。前方,那两趾足迹在一片的黑色岩壁前突然消失了,仿佛被风抹平,又似被无形的力量接引升空。但王翦的脚步却停了下来。他锐利的目光落在左侧一处背风的岩壁凹陷处——那里,积雪微微隆起,颜色比周围更深,呈现一种污浊的、仿佛浸透脓血的暗红色。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草腥硫磺气,正从雪下丝丝缕缕地渗出,形成淡淡的红色冰雾。
项拓带两名锐士上前,用刀鞘小心拨开浮雪。雪下不是冻土,而是一层粘稠如浆的暗红冰晶!冰晶之下,赫然堆积着十几只被开膛破肚的草原灰狼尸体!狼尸腹腔内塞满了某种暗绿色的、如同腐败内脏的草叶和硫磺块,心肝等脏器被掏出,围绕狼尸摆成一个狰狞的、充满蛮荒气息的环状图腾——扭曲的蛇形缠绕着滴血的弯刀!图腾中央,立着一个粗陋的泥土人偶,人偶身上裹着明显是秦军制式的染血麻布碎片,心口位置插着一根刻满符文的兽骨箭簇!箭簇深深没入泥偶,周围还泼洒着一圈暗红的“血水”膏泥!
“血祭狼心…引动地脉煞气,污秽长城墙基!”蒙毅声音发紧,握刀的手青筋暴起,“这些匈奴萨满,用如此阴毒之术!”
王翦的目光却死死盯在那泥土人偶身上。人偶的头部捏得极其粗糙,但那双用两粒幽绿色矿石镶嵌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冷冷地注视着闯入者,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怨毒。更让王翦心头一跳的是,人偶身上裹着的麻布碎片边缘,沾染着几点极其细微的、在暗红冰晶映照下几乎难以察觉的…金色粉末!那金粉的色泽,纯净而内敛,绝非边塞之地能有的粗劣砂金!
他蹲下身,不顾污秽与刺鼻气味,用铁指套的尖端小心翼翼刮下一点金粉。金粉在指腹捻动,触感细腻如最上等的丝绸,带着一丝奇异的温润——这分明是经过皇家匠人千锤百炼、专供骊山皇陵地宫壁画与某些特殊仪轨使用的“九煅纯金”微粒!其成色与质地,与督造阿房宫时见过的、用于绘制章台秘殿壁画的御用金粉别无二致!血祭之地,怎会出现千里之外的骊山帝陵之物?
“仔细搜!看还有没有这种金粉!”王翦沉声下令,声音中的寒意比谷中的风雪更甚。
锐士们立刻散开,忍着腥臭在血腥的祭坛周围仔细翻查。片刻后,一名锐士在堆放诅咒材料的雪窝边缘,发现了一个被踩扁的、用桦树皮卷成的简陋圆筒。筒内残留着少许暗绿色的膏泥,散发出与“血水”同源的腥甜,而筒口边缘,赫然沾着几颗同样的、闪烁着微光的纯金微粒!
“找到了!像是装邪药的筒子!”锐士将桦树皮筒呈上。
王翦接过,指腹擦过筒口金粉,冰冷的触感下,一股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磁力隐隐传来,与他怀中那枚取自祁连山蚩尤战车的玄铁阴符,产生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呼应!他将目光投向山谷更深处的黑暗,那里是匈奴的腹地,也是骊山金粉来源的谜题所在。血祭的腥风,似乎正悄然吹向千里之外那座沉睡的帝王陵寝,与阿房宫的巫罍、祁连的“项”字矿石、焉支山的熔铁,编织成一张笼罩帝国的巨网。
【西:朱砂溯源】
王翦的中军大帐内,八盏牛油巨烛燃烧,昏黄的光线驱不散帐内凝结的寒意,反而将人影拉长投在帐壁上,如同晃动的鬼魅。蒙毅将几包用油布仔细包裹的东西摊在铺着羊皮地图的木案上,如同展开一卷死亡的证词:一包是从血砖缝刮下的、混杂暗红砂砾的黏土,腥气扑鼻;一包是血祭之地发现的、沾着金粉的暗绿邪药膏泥,粘稠如凝血;还有一包,则是白日里从炸裂墙基中挖出的、带着更多暗红砂砾的夯土样本。一个简陋的陶制坩埚架在炭盆上,里面翻滚着从砖缝收集的暗红“血水”,咕嘟作响,散发出令人眩晕的甜腥恶臭。
“查清了,”蒙毅的声音带着通宵未眠的沙哑和一丝惊悸,“砖缝渗出的‘血水’,遇寒不凝,遇热则腥气更重,且具强蚀之性!”他拿起一柄青铜短剑,将剑尖浸入坩埚中翻滚的暗红液体里。
“滋——!”
一阵白烟伴随着刺鼻的焦臭腾起!短短数息,坚硬的青铜剑尖竟被蚀出密密麻麻的蜂窝状浅坑!
“此物绝非牲畜血!”蒙毅斩钉截铁,“乃是用漠北独有、剧毒无比的‘血狼草’汁液为引,混合硫磺、砒霜、水银等至阴至邪之物,再以秘法熬制的巫毒药浆!此物渗入砖缝,遇地气潮湿则发,腐蚀夯土,松动墙基,更让附近劳作的民夫吸入毒气,轻则眩晕咳血,重则癫狂暴毙,自相残杀!”他指向那包暗绿膏泥,“血祭用的也是此物,只是浓度更高,掺了狼心狼血激发毒性,更能引动地下阴煞之气,使邪异倍增!”
王翦沉默如铁,拿起那包从墙基深处挖出的夯土样本。昏黄烛光下,样本中那些暗红色的砂砾闪烁着诡异而内敛的微光,如同凝固的星辰碎屑。他用“断鳞”匕首尖挑起几粒最大的红砂,置于铁砧之上,运力以匕柄末端狠狠砸下!
“铛!”
金石交鸣!红砂应声碎裂,露出里面更细小的结晶颗粒,呈现一种沉郁的、仿佛千年血块凝结般的深朱红色!粉末散开,一股极其微弱却纯正的矿石气息,瞬间压过了帐内浓重的血腥与邪药味!
“骊山朱砂矿。”王翦的声音如同寒冰坠地,字字千钧,“而且是骊山皇陵地宫最深处、伴生于金脉矿核旁的‘血髓砂’!”他太熟悉这种矿砂了。当年奉诏督造骊山皇陵地宫时,这种蕴含微量黄金、色泽沉郁如血的极品朱砂,被大量用于壁画的绘制、某些特殊厌胜仪轨的符文勾勒,以及…始皇帝棺椁外层“九泉镇煞”秘阵的铺设!因其开采于地脉极阴之处,数量稀少,乃皇家禁脔,严禁流出!
蒙毅和项拓同时色变!帐内烛火猛地一跳!
“骊山皇陵之物…怎会出现在这长城墙基里?!”项拓失声道,楚地巫祝的本能让他感到一股源自灵魂的战栗,“难道帝陵…”
“有人夹带私藏,监守自盗。”王翦的目光锐利如刀,切割着凝重的空气,“或是…有人故意为之,要将帝陵的‘镇物’化为‘煞引’,祸水北引!”他拿起那个沾着金粉的桦树皮筒,筒口的金粉在烛光下流转着与血髓砂同源的幽光。“匈奴萨满用的药筒上,也沾了同样的金粉。这绝非巧合。骊山的血髓砂,混入筑城黏土,被匈奴萨满以邪术引动,成了这‘流血’、‘哭墙’的祸源。那萨满,不仅想诅咒长城,更想借这妖异,将骊山的‘祸’引向边关!动摇的是整个大秦的龙脉地气!”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炭火噼啪和坩埚中液体翻滚的咕嘟声,如同恶鬼的低语。寒意顺着脊椎爬升,深入骨髓。匈奴的巫术竟与千里之外的骊山皇陵产生了如此诡谲致命的勾连?是帝陵之内出现了硕鼠,还是朝堂之上伸出了黑手?
“报——!”帐外传来亲兵急促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大将军!九原郡守八百里加急密件!骊山皇陵…皇陵西侧‘断龙石’封禁区域,半月前…遭高手潜入!守卫三十七人尽殁!丢失之物…正是一批待用于‘九泉镇煞’秘阵的‘血髓砂’!数量…与筑此段长城所用黏土中混入之数…吻合!”
王翦猛地攥紧手中的桦树皮筒,坚硬的树皮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烛光将他挺首如枪的身影投在帐壁上,如同沉默的山峦,压抑着即将爆发的雷霆。血砂被盗,流落匈奴,混入长城,引发诅咒…这条毒蛇般的线索,终于死死咬住了源头!骊山深宫之内,究竟是谁的手,在黑暗中打开了这潘多拉魔盒,将帝陵的灾殃与阿房宫的诡秘、祁连的异矿串联一气,泼向了浴血的长城?那个手持狼首铜镜的匈奴公主,在这盘以帝国龙脉为棋局的杀阵中,又该落向何方?长城在风雪中呜咽,砖缝里的“血泪”,仿佛映照着帝国心脏深处,那悄然裂开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