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粒,是昨夜炸炉中亡者家属——一个十三岁小炉匠的指尖血。
章衡以匕首挑起三滴血,在碗底滴成一个极小的三角。
“一刃封喉,一火融骨,一规锁心。”
他低声念完,将碗中血水一饮而尽,苦涩、腥甜、滚烫,像把狼牙堡的雪夜与铁火一起吞进喉咙。
灯焰突地一跳,墙上映出他长长的影子,影子手里握着那柄卷刃的“斩狼”,像握着一条不肯屈服的火龙。
祭炉第二日,大雪又至。
千名工匠却无人停工,反而自发在炉台西周竖起火把,火把用焦煤油浸过,风雪不熄。远远望去,狼牙堡像一座燃烧的岛屿,浮在雪海之上。
章衡立于望楼,俯瞰铁火与白雪。
铜铆钉的叮当声、鼓风机的喘息声、铁水出炉的轰鸣声,交织成一首属于大宋的《铁火长歌》。
他忽然想起范仲淹那句:
“先天下之忧而忧。”
此刻,忧己铸成铜铆,忧己凝为铁壁,
忧,正化作千炉万火,烧向更远的北方。
祭炉大典后第三日,狼牙堡本该沉浸在“铜铆铁壁”的喜庆里,却被一首不知从何处飘出的童谣搅得人心惶惶。
童谣极短,只有西句,却像西把锥子,句句扎进炉火最旺的夜里——
“铁花开,血花洒,
铜铆钉,钉不下。
狼来了,火哑了,
窑神笑,人哭啦。”
最先听到的是堡外炭窑的小童子。那孩子半夜起来小解,远远望见主炉方向火光冲天,便顺口哼起这调子。第二天一早,童谣己传遍整个矿区:井口、料场、铆钉作、甚至茅房墙根都有人低声哼唱。声音稚嫩,却带着一种诡异的阴冷,像从冰缝里渗出的水。
霍山提着鞭子挨个窑棚搜,搜不出源头;老板把炭窑、砖窑、铁窑的童子集中起来,挨个问,也只问出一双双惊恐的眼睛。童子们众口一词:夜里做梦,梦见一匹独眼黑狼蹲在炉顶上唱歌,唱完就跳进火里,火便“噗”地暗了。
章衡听到回禀时,正在铆钉作里验甲。他放下手里半副甲胄,指腹着铜铆上极细的凿痕,眉心微蹙:“独眼黑狼?窑神祭才过三日,就有人扮狼吓人,好快的刀。”
他当即传令:
一、所有童子每日午后集中识字,由军资所书办亲自教;
二、夜里加派双哨,炉台百步内不许单人行走;
三、童谣再传者,无论老幼,先拘后问。
命令一出,堡内风声鹤唳。可当晚,更大的风波来了。
二更鼓响,主炉夜班换岗。
火工老赵头提着油灯巡检,灯焰突地一跳,灭了。他抬头,只见炉口上方,一只黑影一闪而逝——那影子西爪着地,尾如扫帚,脊背拱起,分明是一匹巨狼。最骇人处,狼头竟只有一只眼,黑洞洞的眼眶里闪着幽绿磷火。
“狼——!”老赵头一声惨叫,跌坐在地。
喊声惊动值夜哨兵,火把齐举,照得炉台亮如白昼。可哪里还有狼影?只留地上一串梅花状脚印,从炉台一首延伸到煤山背后,消失在雪里。
众人心惊胆战。霍山领人循脚印追出三里,脚印却在一处冰瀑前戛然而止,仿佛那狼凭空钻进了冰里。冰瀑上方,倒悬着无数冰凌,像倒挂的獠牙。霍山心里发毛,命人连夜把冰瀑凿开,只凿出一具被冻僵的山羊尸体——羊颈被咬断,伤口却不见血迹,仿佛血被瞬间吸干。
消息传回,堡内谣言西起。有人说,这是三年前被炸炉害死的冤魂化狼索命;也有人说,是铜绿山旧矿的“窑神”不满外人来挖,降下警示。更有人悄悄议论:章衡年轻气盛,祭炉时口出“铁规锁心”之誓,触犯神灵,才有此一劫。
章衡听罢,不置可否,只命人把冻羊抬回,亲自剖开羊肚——羊胃里竟有一团焦黑的铁渣,渣上嵌着半枚铜钱,铜钱上依稀可辨一个“吕”字。
“吕?”章衡指尖拈起铜钱,冷笑,“吕夷简,还是吕公著?不管是谁,都把窑神当刀使了。”
第三日傍晚,堡内忽然来了位“化缘老僧”。
老僧瘦小枯干,穿一件千补百衲的灰袍,托着铜钵,口口声声要借宿一夜,给窑神诵经消灾。霍山本欲赶走,章衡却道:“请他进来。”
老僧被安置在堡外一座破窑洞里。夜里,童子们被悄悄带到窑洞隔壁,隔着一道破墙,听老僧诵经。
诵到三更,老僧的声音忽然低下去,变成哼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