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他们一起从西摩路的小菜场走出来,阿宝手上拎着菜篮子,里头装着刚买的番茄、牛肉和卷心菜。
蕴薇挽着他另一边手臂,笑着说:“现在材料总算齐了,连黄油家里都有,你总不能再说像涮锅水了。”
阿宝也笑:“多少年了。你还记得啊。”
蕴薇侧头看他:“记得啊,那时候你嘴上说像涮锅水,结果把碗底刮得干干净净。”
回到家,两个人挤在小厨房里,一个切菜,一个上锅炒。
吃过了晚饭,他们挽着手出去散步,夜里睡觉也抱在一起。
蕴薇又开始替阿宝配衣服,她打开他的衣柜,把那不多的几件衣服都翻看了一遍,撇着嘴,头摇了又摇:“你都买的什么衣服,没一件像样的。”
她说着,拎起一件藏青色西装外套往他身上掖着:“你现在不适合穿藏青了,老早年纪轻,穿暗色显得人沉稳,现在……”
阿宝笑着一把揽住她:“嫌我老了咯。”
蕴薇一本正经地端详他:“比起以前……是老了点。不过嘛……底子还在,还有得救。”
秋天到冬天,他不再每天早上匆匆赶去领事馆,她也不急着去学校,不该谈的事,都有默契地闭口不谈,好像回到了七年前的霞飞坊。
只是静安寺路听不见小囡的哭声,也没有木地板的吱呀声,更闻不到煤灰的呛味,炒菜的油味,这里的人说话都压低声音,走路也轻手轻脚,生怕惹人注意。
45年开年,某些变化来得猝不及防。
初春的一个晚上,几个亲日商人请了一群日本军官和商界人士到卡尔登大戏院看京剧。
戏台上正唱着《空城计》,几层幕布缓缓拉开,却见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滴溜溜地先滚了出来,紧接着,一只白木马驮着半截黄色军服的身子,伴着胡琴声一晃一晃地走出来。
人群尖叫着四散开来。
这事情却不了了之,这年的春天,很多事情都不了了之。
伪警察局长全家被人投毒,一夜之间七口人全死了。
替日本人收粮的周姓老板在回家的路上被人用麻袋套住打死在巷子里。
5月8日,德国投降。
有人说,美国人很快就要来了。
5月11日早晨,山田实吊死在了自己的办公室里。
同一天,阿宝和蕴薇路过虬江路,看到一群人围在电线杆指指点点,凑近一看,一颗人头被粗绳吊在了上面,那额头上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四个黑体字:汉奸下场。
当天夜里,蕴薇梦见那颗人头就挂在了跟前,她惊醒时,手心脚心全是冷汗。阿宝轻拍着她,她蜷缩在他的怀里,一动不敢动地紧紧抱着他。
几天后的傍晚,他们下班回去,距离家门口几步路,就看见楼底下徘徊着几个从没见过的陌生人。
两人对视了一眼,转头就走。
谁也没提要去哪里,连着走过了好几条街,阿宝拦了辆黄包车,对车夫说:“去日本总领事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