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鹫小说

第83章 毒泉惑地脉（第1页）

洛阳城下的空气，沉重得如同浸了水的棉絮。前几日“荧惑守心”的凶谶和阵前钦天监老吏绝望的悲号，如同无形的瘟疫，己在城中悄然扎根。义军营垒中，林缚的目光却己从星穹之上沉沉落下，投向了脚下那片承载着千年帝都、更滋养着城内数十万军民生息的大地深处。

中军大帐内，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混合气味——浓重的药草辛香里，掺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鼻腔微微发痒的微甜气息。几盏牛油灯将帐内照得通明，也照亮了案几上摊开的数卷泛黄图纸。那是陈恩泽费尽心力搜集、甚至动用了早年潜伏在洛阳工部小吏才弄到的部分地下沟渠草图，线条粗陋模糊，标注着“承福坊”、“修文坊”、“宣仁门水关”等字样。图纸旁，整齐摆放着数十个巴掌大小、厚壁的陶罐，罐口用浸了蜡的桑皮纸和泥封得严严实实。

陈恩泽正小心翼翼地将一种近乎无色、粉末状的东西，用特制的骨勺舀入这些陶罐。他的动作极其轻柔，屏住呼吸，仿佛在伺候最危险的毒蛇。那粉末在灯光下几乎不可见，唯有在倾倒时，才能勉强看到一丝如轻烟般的流动轨迹。

“此物便是按戏先生手札改良的‘迷神引’？”林缚站在一旁，声音压得很低，目光锐利地审视着那些不起眼的陶罐。空气里那股若有似无的甜香，正是源自于此。

“是，”陈恩泽停下动作，用布巾仔细擦拭指尖，“主料是曼陀罗花蕊精华，辅以数味西域秘药，经九蒸九晒，取其精粹。遇水则缓慢溶解，无色无味，唯余此一丝极淡甜气，混于井水泉流之中，若非刻意细辨，几不可察。饮之，初时只觉口舌微甘，心神稍懈；半个时辰后，幻象渐生，视影成双，闻声错乱，敌我不分；重者癫狂痴笑，力竭昏厥。药效持续一至两日，除却乏力，不留明显后症，最是惑人。”

林缚拿起一个封好的陶罐，入手冰凉沉重。“份量几何？多久起效？”

“一罐足以污一深井，或截断一段活水支脉。药力随水流散开，浓度渐稀，故需精准投入关键节点。水源交汇处最佳。”陈恩泽指向图纸上几个用朱砂重点圈出的位置，“至于起效…视水流缓急、饮用人数多寡而定。快则次日，迟则两三日，必见端倪。届时，城中流言与这‘天罚之水’相合，恐如烈火烹油。”

林缚将陶罐轻轻放回原处，目光扫过帐内肃立的十二人。这些人个个精瘦剽悍，皮肤黝黑，眼神在灯火下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常年与水打交道的湿冷气息。他们便是此行挑选出的死士，其中三人，更是曾在洛阳水工坊服役多年的老手，对城中那蛛网般盘根错节、暗藏污秽也流淌着生机的古老沟渠，了如指掌。

“洛阳地脉，如同巨兽之经络，”林缚的声音沉凝如铁，“你们要做的，便是将这‘迷神引’，精准地刺入它的要害。”他手指重重戳在图纸上几个朱砂红圈上，“外城军营汲水的几口深井，东、西两市人烟稠密处的水源，还有…这里！”指尖最终落在一个标注着“通津水门”的节点上，“此乃活水入皇城宫苑的咽喉之一！务必送入！”

十二道目光，齐齐凝聚在那几个决定命运的红点上，无人退缩，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

“时辰己到，出发！”林缚一挥手，斩钉截铁。

夜色浓稠如墨，无星无月。洛阳城西南角，一处早己废弃、被疯长的芦苇和倾倒的乱石掩埋了大半的旧水门，在深秋的寒风里沉默着。浑浊的洛水支流在这里悄然分出一股，无声无息地流入城墙下方一个黑黢黢的拱形涵洞。

哗啦…哗啦…细微的水声打破了死寂。几个湿漉漉的黑影如同水鬼般，悄无声息地从涵洞口冰冷的河水中潜出，攀上布满滑腻青苔的石岸。正是那十二名死士。为首的老水工赵七，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警惕地扫视着眼前这条深埋地底、散发着浓重腐殖质和淤泥腥气的巨大暗渠。渠顶高约丈许，湿漉漉的条石砌成拱形，脚下是没膝的、粘稠冰冷的污水。黑暗浓得化不开，只有他们头上绑着的、用厚布小心蒙住只留一线微光的特制油灯，投下几团昏黄摇曳的光晕，勉强照亮前方几步之地。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

“跟紧我！”赵七的声音在封闭的渠壁间回荡，带着嗡嗡的回音。他凭着记忆和手中一份更加潦草的路线图，弓着腰，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污水中跋涉。其余人背负着沉重的陶罐，紧紧跟随，污水搅动的哗啦声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每一步都踏在紧绷的心弦上。

队伍在迷宫般的岔道中艰难穿行。腐朽的木桩、坍塌的砖石不时挡住去路，需要合力搬开。黑暗中，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断，是硕大的水鼠在垃圾堆里窜动，或是某种滑腻的东西迅速从脚边溜过。时间在压抑和恶臭中缓慢流逝，只有粗重的喘息和污水搅动的声音。

“前面左转，再行百步，就是通津水门的分支！快到了！”赵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他加快脚步，昏黄的光晕向前探去。

然而，就在那预想中的左转处，灯光所及，景象却让所有人的心猛地一沉！

一道崭新的、闪烁着冰冷寒光的铁栅栏，如同狰狞的巨兽獠牙，死死封住了整条通道！粗如儿臂的铁条深深嵌入两侧渠壁的条石缝隙中，焊死的痕迹清晰可见。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就在铁栅后方的拱顶阴影里，赫然固定着两架结构精巧、弩臂紧绷的劲弩！弩箭黝黑，箭头在微光下泛着幽蓝，显然淬有剧毒！弩机上连着的几根几乎透明的细线，如同蛛网般，若有若无地牵向栅栏各处。

“糟了！是新设的！”赵七脸色剧变，声音因极度震惊而变调，“张全义这老狐狸！定是得了风声！”

他话音未落，一名性急的年轻死士因震惊和绝望，下意识地向前踏了一步，靴底似乎绊到了什么。

“咔哒！”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在死寂中炸响的机括声传来！

嗡——！

铁栅后阴影里，其中一架机关弩猛地一震！一道乌光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从栅栏缝隙中电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