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州城的盐市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咸腥味。
林缚站在茶馆二楼,窗棂将街景切成碎片——几个穿绸缎的盐商正指挥着家丁,将麻袋里的粗盐往独轮车上搬,盐粒从麻袋缝隙漏出来,在青石板上积成白花花的细流。而街角的流民们,正用半袋粟米换一小块盐砖,那盐砖上还沾着泥沙,却被他们视若珍宝。
“一斤盐能换三斗米,比唐军在时还黑。”孙二的声音带着咬牙的力道,他手里攥着块刚买的盐砖,掰开时能看见里面掺着的碎石,“这些豪强勾结唐廷的残余势力,把淮盐的价钱抬了三倍,弟兄们的军饷都快不够买盐了。”
林缚的指尖在窗台上轻轻敲击,敲出的节奏与楼下盐商的算盘声奇妙地重合。他想起郭嘉手札里的话:“夫国之富者,非金银也,乃盐铁之利。控盐铁者,可聚天下之财。”江淮的盐利,比粮仓里的粟米更,也更致命——谁控制了盐,谁就控制了江淮的命脉。
“去查,这些盐都来自哪里。”林缚的目光落在盐商腰间的玉佩上,那玉佩的样式与泗水城守将的私藏极为相似,“还有,他们背后的靠山是谁。”
孙二领命而去,靴底踏过楼梯的声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林缚转身看向案上的舆图,上面用朱砂圈出了江淮的盐场分布——大多集中在淮河入海口,如今都插着“唐”字小旗,只有零星几处标着“义军控制”,却都规模极小。
“将军,黄邺将军来了。”书吏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黄邺走进茶馆时,甲胄上还沾着晨露,手里提着个沉甸甸的布袋,放在案上时发出哗啦的声响——里面装着的,竟是块晶莹剔透的雪花盐,盐粒像碎冰般泛着冷光。
“这是从盐商密室里搜出来的。”黄邺的手指划过盐块,“他们把好盐藏起来卖给豪强,却把掺了沙的粗盐卖给百姓和咱们的弟兄。”他顿了顿,语气沉重,“再这么下去,不用唐军来打,弟兄们就得因为缺盐而垮掉。”
林缚拿起那块雪花盐,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他知道,盐不仅是调味品,更是维持体力的必需品——士兵缺盐会乏力,流民缺盐会生病,这比缺粮更可怕。
“光靠抢不行。”林缚将盐块放回布袋,“得釜底抽薪。”
他走到舆图前,指尖重重戳在淮河入海口的位置:“第一步,武力清剿。派破阵营的弟兄,突袭那些走私盐的据点,尤其是唐廷残余势力盘踞的盐场,敢顽抗的,格杀勿论。”
黄邺的眉峰微微挑起:“这些盐场都有豪强的私兵守护,硬攻怕是损失不小。”
“那就先拿软柿子捏。”林缚的指尖滑向离寿州最近的盐场,“黑风寨的余孽在这儿开了个私盐场,据说还勾结了几个唐廷的旧吏。咱们先端了这里,既能震慑其他盐商,又能缴获一批盐补充军资。”
黄邺点点头,眼里闪过一丝赞许:“这招够狠。那第二步呢?”
“建咱们自己的盐场。”林缚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在义军控制的区域,选几处靠海的滩涂,组织流民煮盐。煮出来的盐,按市价的一半卖给百姓,军饷里的盐份,也从这里出。”
“半价?”黄邺愣住了,“那岂不是亏本?”
“表面看是亏,实则不然。”林缚拿起案上的算盘,噼里啪啦地打了起来,“煮盐的成本主要是人工和柴火,用流民当劳力,管饭就行;柴火可以用滩涂的芦苇。按半价出售,虽然每斤赚得少,但销量大了,总利润未必比盐商低。更重要的是……”他的目光扫过窗外的流民,“百姓能买到便宜盐,自然会拥护咱们,那些豪强的根基,也就不攻自破了。”
黄邺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活了大半辈子,只知道抢盐、贩盐能赚钱,却没想过这里面还有这么深的门道。他看着林缚年轻却沉稳的脸,突然明白为什么黄巢会如此看重这个年轻人——他的目光,比账本上的数字看得更远。
“好!就按你说的办!”黄邺猛地一拍案,“武力清剿的事,交给我!建盐场、开渠道的事,就由你负责!”
两人正商议着,突然听见楼下传来一阵骚动。
孙二气喘吁吁地跑上来:“将军,不好了!盐商们联合了地方豪强,带着私兵在街上设卡,说要‘抵制义军,维护盐市秩序’,还打伤了咱们几个买盐的弟兄!”
林缚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走到窗边,看见街心筑起了一道木栅栏,几个豪强的私兵正拿着刀,拦住了一个挑着盐担的义军士兵,那士兵的额头上淌着血,却死死护着肩上的盐担。
“看来他们是不想给咱们留余地了。”林缚的手指在窗台上捏出深深的印痕,“孙二,你带一队弟兄,去把那道栅栏拆了,伤了咱们弟兄的,一个都别放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