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还没散尽,暮色就漫进了营地。
林缚背着一个呻吟不止的伤员,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伤兵营挪。那伤员的胳膊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每走一步,都疼得龇牙咧嘴,污言秽语像冰雹般砸过来。林缚的后背被伤员的血浸透了,黏糊糊的,风一吹,凉得刺骨。
“他娘的!就不能快点?”伤员踹了他一脚,“耽误了老子治伤,扒你的皮!”
林缚没吭声,只是把脚步加快了些。伤兵营那边己经堆了不少人,大多是青壮年士兵,老弱妇孺被挤在最边缘,像堆没人要的破布。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跪在地上,哭着求医兵看看她发烧的孩子,却被不耐烦地推开,孩子的哭声细若蚊蚋,很快就被淹没在嘈杂的呻吟里。
“这边的往女营那边挪挪!”有个医兵挥着手臂喊,“女营那边空着!”
林缚愣了一下,跟着人流往东侧走。他听说过女营,却从未靠近过。据说那里是红线头领的地盘,规矩森严,不许男兵靠近。果然走了没几步,就看见几道简陋的木栅栏,把营地隔成了两半。栅栏那边飘着不同的旗帜,是面绣着红缨枪的红旗。
栅栏后的景象让他有些意外。
同样是照顾伤员,女营这边却整齐得多。十几个穿着灰布短打的女子,正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有的在清洗布条,有的在熬药,还有的正给伤员喂水,动作麻利,却没有伤兵营那边的粗野。她们的脸上也沾着血污,眼神里却没有麻木,反而透着一股沉静的韧劲儿。
“把人放在那边的草垫上。”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女兵指着栅栏边的空地,声音清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林缚把伤员放下,刚要转身离开,目光却被人群中的一抹红吸引住了。
那是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女子,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红衣,外面罩着件皮甲,勾勒出矫健的身形。她正蹲在一个断腿士兵身边,手里拿着块干净的布条,动作利落地包扎着伤口。阳光落在她脸上,能看见她挺首的鼻梁和紧抿的嘴唇,眉宇间带着股英气,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腰间的双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剑鞘上的铜饰在暮色里闪着光。
“红线头领,西边又抬来几个重伤的。”一个女兵跑过来,低声禀报。
红线站起身,林缚才发现她比一般的女子要高些,站在那里,像株临风的红柳,看似纤细,却有着抵挡住狂风的力量。她顺着女兵指的方向看去,眉头渐渐蹙起。
林缚也跟着看过去。几个流民抬着一副简易的担架,上面躺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胸口插着半支断箭,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旁边还跟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那孩子约莫西五岁,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出血,己经没了哭声。
他们刚要往草垫那边放,就被一个男兵拦住了:“去去去!这边是给弟兄们准备的,老东西和小崽子往边上挪!”
“可……可他们快不行了……”妇人哭着哀求。
“不行了就扔乱葬岗!哪来那么多废话!”男兵推了妇人一把,担架晃了晃,老人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红线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她走过去,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瞬间安静下来:“让他们过来。”
男兵愣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在接触到红线的目光时,把话咽了回去,悻悻地让开了路。红线蹲下身,先摸了摸那孩子的额头,又查看了老人的伤口,脸色沉得像要滴下水来。
“去把咱们营里的退烧药拿来,还有那罐蜂蜜水。”红线对身边的女兵说,又转头看向另一个,“把剩下的金疮药也拿过来,别省着。”
“头领,那是咱们留着应急的……”女兵有些犹豫。
“现在就是应急。”红线的语气不容置疑,“都是一条命,分什么高低贵贱。”
林缚站在角落里,看着女兵们拿来草药和清水,看着红线亲自给老人清理伤口,给孩子喂药。她的动作很轻柔,和她英气的外表截然不同。有个女兵不小心打翻了药碗,慌忙跪下请罪,红线却只是让她起来收拾,没有一句斥责。
这场景让他想起了娘亲。小时候他生病,娘亲也是这样守在他床边,用粗糙的手一遍遍地摸他的额头,眼里满是担忧。他的喉结动了动,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里除了那半块粟饼,还有早上没舍得喝的半碗稀粥,用破布包着,还带着点温度。
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一个刚被抬来的小女孩,约莫五六岁,因为失血和饥饿,己经昏迷过去,小脸白得像纸。医兵检查了一下,摇了摇头,就让人往边缘抬。
林缚突然走了过去。
他解开破布,把那半碗稀粥捧在手里。粥己经凉了,结了层薄薄的膜,里面只有几粒米。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蘸了点粥水,抹在小女孩的嘴唇上。女孩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吮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