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震动。有老臣怒斥此举“以文乱武”,天子却当庭反问:“若非新政育人,谁能想到用一部《治理律》打赢一场仗?你们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可曾救过一个快要饿死的孩子?”
自此,军中文吏地位骤升。朝廷颁布新规:凡军官晋升,必修《民生基础》《法律通识》二课,并通过考试。更有甚者,军营内普遍设立“士兵评议会”,允许普通士卒对粮饷分配、训练安排提出异议,由监察官记录备案。
与此同时,沈云娘率领的使团完成第一轮巡检。她们走遍七十州县,收集百姓匿名评分五千余份,整理出《民心实录》九卷。其中触目惊心者有之:某郡守三年未巡辖下一村,百姓不知其名;某世家子弟任县令,竟下令禁止婢女入学,违者鞭笞;更有地方官虚报夜读堂数目,实则空屋挂牌,无人授课。
李知微抱病亲阅报告,手颤不止。她在一份奏章上朱批:“欺民即欺天,欺天者,不可容!”随即奏请天子罢免贪官污吏八十九人,其中三品以上大员七人,皆削职为民,永不叙用。
此举掀起滔天巨浪。江东十二家大族联名上书,指责“妇人干政,毁纲乱常”,甚至暗中联络北方残余豪强,图谋另立朝廷。风声传至建康,禁军统领亲自带队巡查城门,宫中连宵戒严。
关键时刻,陈阿六率屯垦兵团精锐三千,自长城南下,驻扎城外校场。他不下马,不卸甲,只派使者入宫递上一纸:“老兵愿守社稷,不负袁公当年一句话。”
那一夜,皇宫灯火通明。天子召集重臣密议至天明,最终决意不退不让。他亲撰《正本诏》,昭告天下:
“朕观古来兴亡,皆系于民心向背。昔者饥馑流离,盗贼蜂起,赖有王衍公启智、袁公立法、李卿持衡、陈将军护土,方成今日之治。尔等或生于富贵,不知民间疾苦,妄言复古,实则欲复奴役之制!自今日始,凡阻挠新政者,无论门第,一律依法严惩。朕宁负士族,不负苍生!”
诏书一出,四方震动。支持者焚香庆贺,反对者悄然蛰伏。十余日后,十二家中已有六家主动遣子弟赴夜读堂任教,以示悔过。另有两家将私藏田契交出,请求纳入“五权分置”体系,转为公管农庄。
这一年秋天,全国举行首次“全民评议日”。每村每镇设投票亭,百姓匿名填写对地方官的满意度,并可附写建议。孩童不会写字者,可用木牌画符号表达??满意画圆,不满画叉,有话说则由识字员代笔记录。
结果汇总后令人震撼:整体满意率达七成六,但士族聚居区普遍低于五成,而边陲寒乡反而高达八成九。最感人者,是一张来自岭南山村的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县长去年帮我家修了桥,还送娃去医馆。我想给他画个太阳。”
李知微看到这句话时,终于哭了。她让人把这张纸裱起来,挂在自己卧室墙上,每日都要看一眼。
冬天来临前,她病情加重,已不能言语。临终前,她用尽力气写下最后一行字:“文明不在庙堂,在每一个敢说真话的人嘴里。”
她走的那天,正逢春分前夕。莲塘里的孩子们自发停课一日,围坐在袁熙画像前,齐声背诵《识字篇》第一章。声音穿过田野,飘向远方。
陈阿六站在村口,望着漫天纸钱如雪飞舞,忽然转身对身边少年说:“记住,你们将来做了官,第一件事不是收税,不是断案,而是去最穷的村子,看看有没有孩子没书念。”
少年们齐声应诺。
十年后,那位曾在课堂上问“文明是什么”的男孩,已成为西北某县县令。上任首日,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亲手重建一所被风沙掩埋的夜读堂。竣工那天,他在墙上刻下老师当年的回答:
“看见了吗?那就是文明。它不在宫殿里,不在史书上,而在每个人都能吃饱饭、念上书、说出心里话的地方。”
又三十年,天下太平如旧,新政深入人心。一位西域商人在游记中写道:“此地奇哉,女子可为官,农夫能论法,孩童上学不缴费,老人看病不掏钱。问其缘故,皆曰:‘因有袁公浇水,李婆护火,陈翁守土。’”
而在莲塘里,每年春分,仍有孩童围着石碑诵读《治理律》。他们的声音清澈明亮,如同初春的溪流,奔涌不息,流向未知的远方。
风起了,吹动学堂门前的纸鸢。那是一只手工糊的燕子,线轴握在一个小女孩手中。她仰头望着蓝天,笑得灿烂。
远处,麦浪翻滚,一如三十年前那个雨天,袁熙踏进村子时,脚下溅起的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