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七年八月初二,卯时刚至,皇帝已端坐龙椅之上,朝臣列队分站左右,行三跪九叩之礼。
江书鸿一眼望去,下头是黑压压的人群,因都身着朝服、头戴纱幞,千篇一律地跪在下面,恍然间让人觉得踩在了万人头上,轻轻踏下去,就能粉碎别人的一生。
这就是当皇帝的感觉吗?
江书鸿明白,这样的高位俯视,会带来这种如同踩在人头上的优越感,也许历代皇帝享受的就是这种感觉。
可她从这无数黑头幞上,恍惚看到了流萤幼时梳的丫鬟髻,流萤当时跪在地上,给她磕头请安。
她问流萤:“我们不是一起玩了好几日吗?你怎么也对着我下跪?”
小小的流萤稚声稚气地回答:“因为和您玩得好,夫人选了我来给您当贴身婢女。”
和银烛被罚跪那日,头上插着的一支小小铜簪。
这宫殿太大,后面的人真的能听到她说话吗?如果听不到,皇帝叫起的时候,有人在后面不起来;皇帝叫跪的时候,他们又在后面不跪下。他们会被砍头吗?
她小时候就缠着上朝回来的父亲问过这个问题。父亲说,皇上吩咐众人起身,是不需要让所有人听到的,他只需正常说话,严公公自会宣读。
还好有此一问,她今日才不至于露馅。
果然,三跪九叩后,严禄平先是拖着长音唱道:“礼——毕——”
而后侧身向她躬身道:“请皇上宣众臣升陛。”待到江书鸿说出“众卿平身”,严禄平才转身面对群臣,高亢嘹亮道:
“遵旨——”
群臣谢恩后起身,严禄平后退复位,朗声诵道:“兴——”
经此繁复仪式,早朝才正式开始议事了。
这时便到了轮班陈奏的时候,应由六部、都察院等按序出班。
昨日有边关急报,因此兵部尚书先行陈奏,他疾步至御道正中,双手高举军报封闸,启奏道:
“臣兵部尚书贺氏,启禀陛下:”
“镇国大将军八百里加急,北狄酋首徐群率精骑三万,于八月初一辰时攻破杀虎关,现将我军围困左卫城,守将左骁卫大将军江氏血战待援!”
嗡!江书鸿脑袋一阵眩晕。
昨日得到第一封急讯,只知道被围了城,今日到的这封却更详尽,因此她此时才知道,那被围困城中、生死攸关的将领正是哥哥。
她此时无比庆幸,昨日当机立断下了拿到诏令,并加急送去了边疆。
然而这诏令并不能如此顺利通过。
果然,六科给事中出班高呼道:“臣有科参!”
“夜发中旨,需翌日早朝追认。此旨未付合议,便授边将如此大权,臣等细阅旨意,虽出自陛下恤边之仁,然恐有未宜,谨据祖制、国法,条列驳议。”
“其一,此旨违祖宗成法,坏朝廷纲纪。我朝祖训记载,凡调发军马,必由五府勘合,奉旨方行。边将无诏而动者,以谋逆论。如今此旨尽撤藩篱,使悍将得专征伐,恐开跋扈之渐!”
“其二,弱中枢而强藩镇,非长治久安之策。若任边陲自专,则兵部、都督府形同虚设。恐不数载,天下知有将军而不知有陛下,前朝藩镇割据之祸将复见于今日!”
“臣等职在封驳,不敢缄默。恳求陛下封还原本,伏候圣断!”
朝堂上的话,总是说得文绉绉的,翻译过来就只有三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