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草帽的陈茗不管,甚至愤怒:“他们送来的美人就不馊了?有狐臭的都敢送过来在本郎主眼皮子底下晃,摆明了想熏死本郎主,我送些馊汤难道还过分?还不都是他们成天地见缝插针地送贱人过来,把我烟奴都挤兑跑了!”
心腹觉得他家的郎主最近精神有些不太稳定,导致林子里的野兽都藏匿起来。害得他们也只能陪郎主半夜钓鱼,而不是打猎。
他们严重怀疑郎主想搞事情,想打仗,甚至想打到东都把天子赶紧撸下来。
对了,前阵子为了寻小君的踪影,周边山脉一圈的土匪流寇,甚至是水寇,都被地毯式地收拾了一遭,被收拾得骂来骂去同时跪求招安。
要么就被打跑到别家的山头当祸害去了。就跟那个自封节度使的伪襄南节度使一样,那位现在已经自封天府上将军,还要挥师北上讨伐天子。
哎。不好评。小君不好评。主君,更不好评。
福福是个十七岁的贫家女,从小被父母卖给牙婆,又被卖入娼寮,拜了个老妓为假母。就像贫贱有能耐的男子会拜有权势的大人为义父,贫贱而美貌的女孩却只能拜有门路的娼妓当假母。
未来的大人,未来的贱人,都只为搏一个前程命运,搏一个光明未来。
蒋荧客什么都不对她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他仿佛是一名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公子,又仿佛是一名吃尽难言之苦的人间惆怅客。真矛盾呀。
福福双手挽花,舒展肢体,在屏风烛影前,为蒋荧客舞一支小垂手舞。
蹑影舞阳春,且复小垂手。广袖蛮腰,踏摇柘枝。
只有个无名的瞎子在拍彩绘腰鼓,为她掌控韵律。
小女郎的舞曼曼且笨拙,歌喉呕哑嘲哳。蛾眉曼脸难为情。又或冰冷,又或炙热。
舫上的人们听见鼓点,本前来寻个乐子,不消多时窗前甲板便趴了许多人,月光凉夜里指指点点。
但福福看见笑意盈盈的荧郎,她的情绪却突地酝酿出了巨大张力,从稚嫩的身躯缓缓蔓延开来,变作宏大的肉眼见不着的霓裳羽衣,抓捕了所有人的心神。令脏污的人、卑鄙的人都沉静下来观一支独一无二的舞。
蒋荧客说的对,福福果真是天底下最美的女郎。
折腾到大半夜,舞毕人散,拍鼓的瞎子带着鼓也离去,燎烟替福福关上了门窗。他开始在脑海里构图怎么样地下笔调色,准备明日一回布政坊的客舍就操笔画像。也不知道坊间的武侯所能不能替他追回那五贯钱?五贯钱也许足够福福很好地生活一阵子。
至于他自己,还有多余的盘缠,置好产业后也许可以接纳一个福福?
哎,今天过得可真是波澜起伏,大悲大喜。
这时屏风后面传来婴童的哭声,福福“哎呀”一声,连忙抱起孩子,袒露乳房喂奶。
燎烟震惊:“你还有个孩子?”
福福点了点头,不顾燎烟死活地说:“我有两个孩子,一个四岁,一个才六个月大。”
燎烟再震惊:“你才十七岁!你就生了两个孩子?”
福福哈哈地笑,笑得花枝乱颤,回:“没办法,这两个孩子命硬啊!我打了好几次都没打掉,只能生下来养喽!”
那婴儿黑如曜石的眼睛在看见燎烟后,转哭为笑,冲他咯咯地笑。
福福笑着说:“看来鸦奴很喜欢荧郎呢。”
“鸦奴鸦奴,是不是很喜欢荧郎?”
福福再次不顾燎烟死活,把婴儿强塞进燎烟的怀抱里。婴儿伸出两只嫩藕似的手臂挥舞,抓着燎烟的头发逼他低头,对他笑。
燎烟便也笑了,问福福:他怎么叫鸦奴?
福福说:这是他的乳名儿,我另一个孩子叫雉奴。一个乌鸦崽子,一个野鸡崽子,都好养活!难道荧郎就没个乳名,任你的父母亲人使唤?
这时另一名叫雉奴的男孩儿睡眼惺忪地从内里走出,细声地唤:阿娘,雉奴想尿尿。
又在见到燎烟后,露出了一个不符合稚童的神色,近乎于某种对于溃烂世界的恨与狠,导致每一个出现在他眼前的人都会是被他所憎恨的人。
燎烟:“……”
这孩子四岁?
次日一大早,花舫闹出了很大的动静。是一大堆官差过来查户索税,舫里的男郎女郎们哭天喊地。
说:官爷呀没有啊,我等可怜人在此落脚,哪来多余的钱交税?这是要苦杀我等啊!
官差就抖着满脸横肉,说:安家税,安保税,卖身税,哪样税不是税?少废话,按人头算,一人一贯钱!
他们说:天啊,我们一个恩客给的缠头也才二十文,哪来的一贯啊!杀了我吧!
刚在岸边洗漱完的燎烟再度地茫然与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