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在那张摊开的计算稿上,墨点像颗小痣,死死粘在纸面。我盯著它看了会儿,没再伸手去擦。窗外有人喊我名字,声音远得像是从车间那边传来的,我没应。
收拾工具包时,手指碰到內衬里那张叠好的纸,硬角戳著掌心。我把它抽出来,展开,又看了一眼,塞回夹层。起身时碰倒了椅子,我扶正,出门。
没回四合院,拐去了技术资料室。屋里没人,几排铁皮柜子锈得厉害,门缝卡著灰。我拉开最靠里的抽屉,想找那份苏联热处理手册的复印件,翻了几页,不对,不是这个。
门吱呀响了声。
“你找这个?”娄晓娥站在门口,手里抱著个牛皮纸包,边角磨得发毛。
我没动,“你怎么在这儿?”
“我爸说你最近常来。”她走进来,把纸包放桌上,“这些,你要是看得懂,就拿去看。”
我翻开封面,里面全是外文图纸,德文、英文混著,密密麻麻的標註,齿轮、轴系、传动结构,有些图我一眼认出是五十年代西德的工具机设计。
“你爸的?”
“嗯。他以前在德国待过几年,带回来不少资料。有些他批註过,有些没来得及。”她顿了顿,“他说,你要是能看,咱们可以一起註解。”
我翻到一页,是锥齿轮嚙合图,边缘有行极细的中文批註:“此处应力集中,建议圆角过渡。”字跡像我,但更稳。
“你爸写的?”
她点头,“他看过你修的那台铣床图纸,说你的思路乾净。”
我没接话,手指划过图纸上的尺寸链。这种图,光看结构不够,得算力流、看公差堆叠。我抬头,“你懂模数?”
“模数是基础。”她从包里抽出一支红蓝铅笔,“蓝色標受力,红色標误差,咱们从第三页开始?”
我嗯了声。
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离我半臂远。我们俩头凑在一起,纸面铺开,铅笔尖一点一点描过去。她说话声音不高,但每个术语都说得准,不拖泥带水。
“这组轴承座,定位孔偏了0。1毫米,装配时会拉偏主轴。”
“得加补偿垫片。”我接,“或者改用浮动连接。”
她抬头看我,眼睛亮了下,“你也这么想?”
“不然呢?”我低头继续画,“物理规律就摆在那儿。”
她笑了,没再说话,低头在图纸背面列了个修正参数表。
外面天色慢慢暗下来,资料室没开灯,只有窗缝漏进一点灰光。我正算一组轴向载荷,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口。
“哎哟,这俩孩子,谈情说爱也不换个地儿?”阎埠贵的声音。
我和娄晓娥都没抬头。
“我们在算一对锥齿轮的嚙合角。”我说。
“误差超过0。02度,就会產生异响。”她接。
脚步声顿了两秒,走了。
她轻声说:“他听不懂。”
“没人听得懂。”我手里的铅笔尖断了,掰掉,继续写,“懂的人也不会在这儿晃悠。”
她笑出声,压著嗓子,“你这人,懟人从来不带脏字。”
“我说的是事实。”
她把一张图翻过来,“这组液压阀块,你看看,进油口设计不合理,流阻太大。”
我接过,手指顺著油路走了一遍,“应该加个导流槽,或者改用锥阀结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