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晏如果然还没睡下,不仅没睡,直身坐在殿外的石桌旁,举头仰望着穹宇上挂着那轮圆月。
今夜是十六,明月高悬,皎洁清晖照得旁边树影如浸水中。
天气无疑有些冷,宁璇无意间踩到一簇草,白露打湿罗袜,凉得她一哆嗦。
“殿下,外头冷,你不妨进殿观月吧。”她温声劝说。
钟晏如仍仰面看着月亮,说:“这般已觉着眼界促狭,再到屋内岂不愈发压抑,成了坐井之蛙。”
压抑。
生辰本该喜乐,少年却坦然甚至是淡漠地讲出这个字眼。
心弦被挑动,宁璇一时说不出话来。
身在深渊之人对同类的气味非常敏感,她抬眸看向跟前的“知音”。
她的知音从明月上收回眼,倒映月光的眸子对上她:“宁璇……你想家吗?”
这是宁璇自进宫一来,头一次听见有人问她这句话。
她周遭之人或是等到年纪后就出宫嫁人成家,或是做好在宫墙内枯老成白骨的准备。
唯有宁璇,她的心不属于这儿。
却又失去了原本的家。
她对自己来日会归于何处毫无把握,迷茫至极。
温暖、团圆的家离她好远,变成了遥不可及的天崖海角。
“丹州离京城有百里,若是乘车马,也要费上十日。”
钟晏如自言自语:“真是很远呢。”
宫墙外有山,山间又淌着溪流。
往东走,数不清要跨越几座山,几道水。
城池连着城池,官道岔开是野径。
“是啊,很远很远。”许是掺了风声,宁璇的嗓音闷哑。
营州比丹州近得多,可惜再近,也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钟晏如扭头将女孩眼里的怅惘看得一清二楚。
这让他知晓,他没有必要再问出另一句话
——宁璇有朝一日定是要返回家乡的。
谁又会愿意待在皇宫这个囚笼中呢?
无人愿意,包括他也是。
但宁璇可以离开皇宫,他却不能。
他没法拥有这般美好的下场。
一想到最终她会与自己分开,并且去到自由无拘之所,钟晏如的心又忍不住感到焦躁。
她为什么不能永远跟我待在一起呢?
跟我同生同死不好吗?
这些声音像是讨厌的蚊蝇,环绕在他的耳畔,怎么也甩不掉。
“宁璇……”少年的眼里压抑着戾气,想要从女孩身上获取一点实质的赠予,能够证明她目前还在他身旁,“你可有为我准备生辰礼?”
“有的吧?”他低声道,“不然,你欠我的情分就难还上了。”
闻言,宁璇思念亲人的心绪被扯回来。
眼前钟晏如专注地盯着她,仿佛见着肉的饿狼。
似乎她要敢说一个“不”字,对方便会冲过来,撕咬她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