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生生原还对他愤懑,闻后发觉不对,斜眼觑了觑他撇脸的样子,看清这人真的像在生气,心火便瞬间熄了下去。她明白这时最好能说点什么找补,缓和缓和气氛,但又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偏巧热水烧开,就索性低下头泡茶,没再碾着程念樟的脾气多话。
罗生生将沏好的青柑推他一盏,轻声叮咛:“给你,小心烫……”
杯壁碰上指尖,确实烫。
程念樟应激缩手,随后垂眸稍看了眼,将撑桌的姿势改为胞胸,没有承情去接。
罗生生撇嘴,瞧他不肯领情,思索片刻,又谄媚着笑道:“呃……对了,闵老板说你为了帮我项目过审,这段时间一直都在跑上跑下。我听他吃饭时候讲得还挺浮夸,嗯……所以是有这回事吗?那些关系疏通起来,会不会很费劲啊?”
这属于是没话找话,阿谀的味道很浓。
程念樟起初不想回她,锁着眉头只顾嘴里吞吐,直到积攒的烟灰又快下落,才姗姗答复:“不费劲,几声招呼一餐饭而已。但这也算人情世故,听你刚才那么清高,应该是瞧不上的。”
果然,这男人脾气一旦上来,骨子里的刻薄拦都拦不住。
“哦,但还是要谢谢你,其实刚才楼下我就想说来着,只是那会儿有点纠结,觉得你帮这么大忙,如果我就口头言谢一下,好像显得特别厚脸皮也特别没有诚意?对吧?”
“这种事自己心里清楚就行,知道没诚意就欠着,不必假模假样地多提一嘴。”
“假模假样?”这话太难听了,“我是哪里又招到你了吗?怎么好像捧你也不对,谢你也不行。我看你在外面和别人说话,应该不是这种动不动就光火的态度吧?”
“说我光火,那你呢?你对别人是什么态度?对我又是什么态度?”
“当然是和别人一个态度。”
“呵。”男人气笑,“一个态度……”
复读完她这句,程念樟深吸口气再背过身去,执烟起落,猛嘬着将它刻肺,如此反复了几次,发现尼古丁已不够纾解,干脆直接把烟摁断,而后抬手拍关掉了头顶轰轰作响的机具。
“吵死了!”
也不晓得是在骂谁。
“滴”的一声,伴随抽油烟机停摆,屋内瞬时变作安宁,除了煮水的沸声,耳边只剩下窗外的风噪和候鸟归巢的咕啼。就像电影切镜换到下一幕剧情,两人的情绪也因调度的变换,终由热烈走向凝结。
彼此沉默一阵,罗生生望了望天光,兀自喃道:“时间好像不早了。”
程念樟跟着看了眼,若有似无地回了声“嗯。”
“你明天商务几点?今天是不是要fitting?在我这里会不会耽误到你行程?”
“商务是明天两点,年前已经试过装。今天夜里品牌有预热派对,我最近的行程大概就是这个,目前还耽误不到。”
“哦,你不耽误啊……可我晚上有约了,现在快四点,五点得到闵行的韩国城那块儿,明天我回澳洲,已经和工作室的小伙伴说好,今晚必须聚一聚的。”
实际上工作室在节前已经吃过散伙饭,今晚并没有聚餐这回事,她只是懒得想招了,干脆就随便找了个借口诓他,挺敷衍的。
“那我送你一段,去闵行的话,这次应该是真的顺路。”
“不用,我坐地铁更方便。”
他的执拗让罗生生有些心烦,所以态度和语气瞬间强硬起来,表意也很明确,就是想他走,一点客套的空间也没留。
程念樟听后顿了阵声色。
“好……那你出行注意安全。”
终归还是尊严更占上风,落下这句,他没再纠结下去,仰头把手边放凉的茶水喝尽,拍掉衣上浮灰,大步走回客厅,离开前没按情理留句再见,只在捡起大衣时意味不明地望了厨房一眼,眼神镀着层冷意,已看不出有几多来时的热切。
罗生生原本还想跟他客气,回句“慢走”,不想把关系搞僵。但对方眼神直直冲撞过来,就像闷拳敲在胸口,正中靶心,一下击碎了她一团和气面具下的虚伪,也顺便把她给敲成了个不识道别的哑巴。
男人走后,她就这么呆呆看着玄关放空了好久。没了程念樟在身侧的那种紧绷感,罗生生整个人像是断了线的木偶,魂灵坠地,蔫儿吧唧的,干什么都使不出力,既不想清理茶具,也不想收拾行李,甚至连躺下睡一觉都觉得费劲。
人在怅然中容易虚耗,而虚耗又更使人怅然。
窗外鸟散,天色落入夜黑,楼下偶有孩童跑闹的嘻叫,杂沓纷乱,是傍晚即将终结的信号。
罗生生在满目黢暗和空荡中回神,想着还是要找点事做,才好让情绪有个着落,却不料刚拿出手机,都没来得及对眼时间,房门偏在此刻响起两下“咚”声。
“谁?”她走近问。
门外没答,只又轻敲两下,很软的两下,就像人在哀求时发出的蝇声。
罗生生猜到是谁了。
房门打开,“你还回来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