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没有人听她在说什么,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凶杀、女尸、突然抓走”之类的劲爆词语吸引,只有她一个人断断续续地重复着正在教授的《牡丹亭》:
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
似这般花花草草有人恋,
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5
z先生已经吃惯了这里的晚餐。
每次他都是最后一个领,领到后还会礼貌地说声:“谢谢。”
那些新进来的犯人最初都会很喜欢他——因为他像一团死面那样好揉捏。
让他睡到最靠近马桶的位置他就睡,让他打扫他就打扫,让他捶腿他就捶。他对吃的喝的不在意,即便是有人欺侮他,他也会在挨了几下子后露出意义不明的微笑。
后来,大家就有些怕他。
因为流言已经传开了——“这个人,是疯子,精神不正常。已经被领去做过鉴定啦。杀了好几个人呢。”
这件事越传越汹涌,螺城十几年来未破的凶杀案恨不得全都被z先生一股脑认领下来。
他也不辩解,只是在没事的时候,端坐在墙角,眼睛瞪着天花板。要是这时谁和他说话,他得过好一会儿才能反应过来——他在想他的故事。
今天的晚餐格外丰盛,里面有辣椒小炒肉和干锅大肠。
z先生看到后,就心知肚明了。
在他虚构的那本“阿囡”写下的日记中,阿囡嗜辣如命,最喜欢大肠一类味道浓郁的吃食。他微微一笑,大快朵颐。
每次出现这样油水充足的好饭菜,就意味着彭警官要来见他了。
彭警官的脸色很差,整个人都委顿下去。
在他们过去的几场“博弈”中,彭警官次次都落了下风。
z先生在“钟自行”和“阿囡”之间丝滑地切换,有时他都会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谁。
作“钟自行”的时候,他仿佛是一块坚不可摧的顽石,证言、行动里都没有出现该有的裂隙。他对杀人、藏尸的事一概不知,对事发时自己的行为和地点也诉说得井井有条。他坐在那里,袖子长出手腕一块,眼神坦诚而恐惧,时常无助地抽起鼻子。
作为“阿囡”,他会风情万种地盯着彭警官看,回忆关键事件时还会熟稔地在肩膀处抚摸自己并不存在的长发。在“阿囡”的故事中,他是一个被禁锢在男人身体中的女人,他恨毒了那些真正的女人,他讨厌她们柔嫩的肌肤、尖细的嗓音以及软软的、飘着香波气息的黑头发。说到激愤之处,他会找彭警官讨烟抽,还会两腮起伏,吞咽辛辣无比的红辣椒、卤水大肠。天知道这些东西让他胃部翻涌、一阵阵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