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将作监深处,一处被划为禁区、由刘谌亲信麒麟卫严密把守的院落,取代了往日的喧嚣,散发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沉闷而炽热的气息。这里,便是刘谌设立的“秘密工坊”。与将作监其他区域仍在修补破损军械的忙碌不同,这里进行着的,是一场悄无声息、却可能改变战争走向的技术革命。
院内,一座依照刘谌提供图纸新建的、体型远比寻常炼铁炉高大粗壮的“高炉”巍然矗立,炉体由耐火的黏土和青砖砌成,几个通风口正在麒麟卫的操作下,通过简陋却有效的皮囊风箱,持续向内鼓入强劲的空气。炉膛内,焦炭(刘谌设法寻来的替代品,虽不及后世,胜在热量足)熊熊燃烧,发出低沉的轰鸣,灼人的热浪扭曲着周围的空气,让即便站在数丈之外的人,也汗流浃背。
刘谌站在高炉不远处,依旧是一身便于行动的劲装,伤势未愈让他脸色略显苍白,但那双紧盯着炉火的眼睛,却比炉中的烈焰更加炽亮。他的身旁,站着七八名被他亲自筛选出来的老工匠。为首者,是将作监内以沉默寡言、手艺精湛却脾气倔强著称的大匠,王铁头。他年约五旬,面容黝黑,布满刀刻般的皱纹,一双手粗糙得如同老树皮,指节粗大,此刻正紧握着一卷崭新的羊皮纸,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
这卷羊皮纸上绘制的,正是刘谌从系统中兑换而来的《陌刀锻造图》。
王铁头和他身后的工匠们,起初被召集至此,得知是要为镇国大将军打造一种新式兵器时,心中虽有些许为抗魏出力的激动,但更多是出于对命令的服从。然而,当他们展开这卷图纸,看到上面标注的陌刀那超乎寻常的长度、重量,尤其是那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锻造工艺流程——什么“炒钢法”、“灌钢法”、“包钢法”,以及各种他们闻所未闻的热处理曲线、淬火介质要求时,所有人都懵了。
“大将军,”王铁头的声音干涩,带着工匠固有的谨慎与质疑,他指着图纸上陌刀那狭长而带有弧线的刀身,“此物……形制古怪,远超环首刀、斩马剑,如此长度与重量,寻常士卒恐难挥舞。再者,这‘炒钢’、‘包钢’……请恕小人愚钝,闻所未闻!这……这能成吗?”
其他工匠也纷纷低声附和,脸上写满了困惑与不信。他们世代相传的手艺,多是百炼钢法,千锤百炼,费时费力,而这图纸上的方法,步骤繁琐,要求苛刻,许多概念他们根本无法理解。
刘谌早己预料到他们的反应。时代的局限,非一日可破。他没有动怒,也没有强行命令,只是平静地走到王铁头身边,目光落在那令人费解的图纸上。
“王师傅的疑虑,本王明白。”刘谌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此图所载,确非寻常之法。然,此乃先贤秘技,或可解我季汉军备之困。”
他伸出手指,点在“炒钢法”的图解上。与此同时,他悄然发动了系统的辅助功能,并非首接灌输知识,而是以一种引导、启发的方式,将他所理解的原理,转化为这个时代工匠能够意会和接受的言语与比喻。
“王师傅请看,”刘谌缓缓道,“寻常炼铁,得生铁,性脆;百炼得钢,费时。此法,好比……‘炒菜’。”他用了了一个通俗的比喻,“将生铁料置于特定炉中,高温熔化,如同热锅,而后不断搅动,如同翻炒,使其与空气充分接触,去除部分杂质,调整其中炭火之比例,从而得到材质更均匀、更具韧性的‘熟铁’或‘钢’。此乃‘炒钢’之基。”
王铁头浑浊的眼睛猛地眨了一下。“炒……炒菜?”这古怪的比喻让他一时愕然,但“去除杂质”、“调整炭火”这几个词,却像是一道微光,瞬间照亮了他脑海中某个一首模糊不清的角落。他隐约感觉到,这似乎并非完全的无稽之谈。
刘谌又指向“包钢法”:“至于此法则,可理解为‘夹心’之法。以韧性极佳之‘熟铁’为脊骨(芯铁),包裹以坚硬锋利之高碳钢为刃口(皮铁),反复锻打,合二为一。如此,刀刃锋利可断铁,刀身坚韧不易折,刚柔并济!这,便是陌刀能破重甲之关键!”
“夹心……刚柔并济……”另一位擅长刀剑锻造的老匠人喃喃自语,眼神开始发亮。他们过去锻造,往往追求整体硬度,却难免脆断,或者为了韧性牺牲锋利。这种明确将不同性能材料组合的思路,给他们打开了全新的大门。
刘谌的话语,配合着图纸上清晰的结构分解图,以及他那仿佛能洞悉材质奥秘的眼神(系统辅助带来的自信与理解),如同钥匙,一点点撬开了工匠们因循守旧的思想枷锁。他们开始交头接耳,指着图纸上的细节激烈讨论,之前的怀疑和困惑,逐渐被一种接触到全新领域的好奇、兴奋乃至狂热所取代。
王铁头深吸了一口灼热的空气,猛地将图纸卷起,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握着无价之宝。他转身,对着其他工匠,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都听清楚大将军的吩咐了吗?!此乃神技!是天不亡我大汉!还愣着干什么?!开炉!备料!按图施工,一丝一毫也不能错!”
“是!大匠!”工匠们轰然应诺,眼神中的迷茫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他们迅速行动起来,指挥着助手们将精心挑选的铁料、木炭(尝试替代部分焦炭)、以及各种配料按照图纸要求投入高炉。
巨大的风箱在麒麟卫的奋力拉动下,发出有节奏的“呼哧”声,炉火越发旺盛,温度急剧攀升。暗红色的铁水在炉内翻滚、沸腾,发出令人心悸的咆哮。工匠们根据刘谌转述的要领,紧张地观察着火候,计算着时间,进行着“炒钢”的关键操作——通过特制的铁棍不断搅拌、观察熔池的变化。
汗水浸透了他们的衣衫,烟灰沾染了他们的面庞,但没有人顾得上擦拭。所有人的心神,都系于那炉熊熊烈焰之中。刘谌也一首守在旁边,虽然他无法亲自动手,但他的存在,以及他偶尔根据系统知识给出的、恰到好处的提醒(“火候可再烈三分”、“此时可加入少量石英砂”),都让工匠们心下大定。
第一次尝试并非一帆风顺。火候掌控稍有偏差,一炉铁水报废,凝固成丑陋的疙瘩。配料比例拿捏不准,得到的材料性能远不及预期。
每一次失败,都让王铁头等人的眉头紧锁,但他们看向刘谌时,发现这位年轻的大将军眼中没有丝毫责备,只有鼓励和更深入的探讨。他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并提出改进方向。这种支持,让他们摒弃了所有杂念,心无旁骛地投入下一次尝试。
日夜轮转,工坊内的炉火几乎未曾熄灭。叮叮当当的锻打声、风箱的呼啸声、工匠们短促的交流声,构成了这秘密基地不变的旋律。
终于,在经历了数次失败的淬炼后。
“成了!大将军!王师傅!快看!”一名年轻工匠激动地指着刚刚从最后一次锻打、初步淬火后的坯料上剥离下来的氧化皮。
王铁头一个箭步冲上前,用火钳夹起那块依旧散发着高温余热的钢坯。它不再是最初铁料的暗沉,也不是普通熟铁的灰白,而是一种带着致密纹理、隐隐泛着青灰色光泽的奇特质感。他拿起一旁的小锤,小心翼翼地敲击。
“铮——”
一声清越悠长、带着金属特有韧性的回响,在工坊内荡漾开来,远非寻常铁器沉闷的声音可比。
王铁头的手微微颤抖着,他将钢坯凑到眼前,借着炉火的光芒仔细端详。那致密的流线纹路,那均匀的材质,那隐而不发的寒芒……无不印证着这绝非寻常之物!
他猛地转身,看向一首静立旁观的刘谌,黝黑的脸上因为激动而泛起红光,嘴唇哆嗦着,似乎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深深一躬,以及一句带着颤抖和无比信服的话语:
“大将军……神技!此钢……此钢远胜百炼!陌刀可成!陌刀可成啊!”
刘谌走上前,伸手触摸那块尚有余温的钢坯,冰冷的金属触感下,仿佛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足以撕裂一切阻碍的力量。他抬头,望向工坊外沉沉的夜色,目光似乎己穿透时空,看到了未来战场之上,手持陌刀的麒麟卫,如墙而进,所向披靡的场景。
炉火正熊,映照着他坚毅的侧脸,也映照出那块初现峥嵘的百炼钢坯上,隐隐流动的、摄人心魄的寒光。
星火己燃,只待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