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鹫小说

第32章 诗人（第1页）

客玉涵、元雪晶悄然退下，留凌云飞与净饭两个大男人把酒言欢。

喝到酣畅处，净饭脱下道袍挂在椅背上，脸颊愈发红润，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闪着光亮。若这时跟人说他是个道士，恐怕没人会信，甚至要笑话你。

“我这次出去了五六年，大江南北几乎都走到了。除京州、中州境况稍好，其余各州都惨不忍睹。尤其是净州、云州、北塞州，不仅暴乱频繁，还常有东狄、北卑入境劫掠，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净饭摇着头，脸上满是同情，卖儿鬻女、妻离子散的惨状仿佛还在眼前。

“我虽想出手相援、拿钱救济，可个人力量微薄，囊中也羞涩，奈何！奈何！”净饭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我们道家讲究清静无为、与世无争，可如今的天下，连争都来不及，哪还谈得上‘不争’？”

凌云飞静静倾听，只在净饭说到激动处时随声附和几句。这番回应让净饭生出强烈的知己之感，便与凌云飞一杯接一杯地对饮起来。

“我若没有这份悲天悯人的情怀该多好！我若只是个浑浑噩噩、什么都不懂的蠢汉，那该多幸运！”净饭喃喃自语着，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凌云飞原本酒量极佳，可净饭的酒量也不输他。见净饭睡熟，他也头一歪，斜倚在桌上睡了过去。

这杯酒过后，没成想净饭竟将凌云飞视作知己，说他虽为商人、重利为先，却尚存几分人情味。只是话里话外，净饭总觉得凌云飞“勇夺镖旗是沽名钓誉”“收养孤儿是商人手段”，而自己偷吃几只鸡不过是“吃大户”——这番论调让凌云飞不禁哭笑不得。

相处日久，从凌云飞的言行举止中，净饭看到了他不为人知的一面，渐渐生出敬重之心，越发觉得凌云飞思想敏锐、见识过人，远非普通商人能比。

一日，凌云飞提起净饭胆子太大，竟敢在初次见面的人面前非议皇帝，问他就不怕自己告发。净饭微微一笑，说自己信得过眼光——有凌云飞那样眼神的人，断不会出卖他。再说，他净饭一没钱二没权，只有一副臭皮囊，没什么好怕的。

凌云飞唯有苦笑，他从没想过自己的眼睛竟有这般魅力：女子见了心动，男子见了心安。虽说他也清楚，这不过是少数与他有缘之人的看法，可心中还是忍不住想：“若是云鹏、云惊天、燕纪北也能这般看我，就好了。”

净饭对百姓疾苦的关心，发自肺腑、出于天性，这让凌云飞深感自愧。他自己满心想的却是“天下越乱越好”，好趁机浑水摸鱼——两人虽言辞相近，出发点却截然不同。

有时凌云飞又觉得自己有些自不量力：天下之大，英雄豪杰辈出，他凭什么去追求那虚无缥缈的权力巅峰？乱世固然出豪杰，可乱世将至，真正的豪杰又在何处？

凌云飞从客玉涵的怀中脱身，轻轻安抚了她几句，待她呢喃着睡熟，才悄悄起身。这丫头尝过情爱滋味后，对他愈发痴缠。若不是顾忌孤冰雁和元雪晶，她早就要和凌云飞同住一屋、双宿双飞了；即便如此，她也隔三差五偷偷溜进凌云飞房里，与他同床而眠。起初几早，她还会偷偷潜回自己房间；后来索性赖着不走，凌云飞无可奈何，也只好听之任之。再说，寒夜深长、孤枕难眠，有个柔玉温香的美人抱在怀中，卿卿我我、私语不断，又有几个男人扛得住这种诱惑？

站在庭院里，清凉的风拂过衣襟、掠过脸颊，带着一丝凉意。天边笼罩着灰蒙蒙的雾霭，几颗残星眨着惺忪的睡眼，似是困倦不己，到了该隐去的时候。东方的灰暗中透着一抹微红，一轮红日正藏在厚重的铅灰色云层后，似在蓄势待发，准备冲破束缚。

东侧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孤冰雁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许是没休息好，她眼角微微浮肿，往日有神的大眼睛也失了几分光彩。

两人互道一声“早”，凌云飞关切地问：“冰雁，怎么，晚上还是不太习惯？”

“这里天气又湿又凉，不太适应。”孤冰雁眼神游移，不敢首视凌云飞——这话虽顺着凌云飞的话头说，却明显言不由衷。

凌云飞心头一跳，瞬间明白过来，连忙道：“真是抱歉，我和玉涵……我并非有意厚此薄彼，实在是……”他说得结结巴巴，脸上满是愧疚，不知该如何解释才能让孤冰雁宽心。

孤冰雁摇了摇头，眼神纷乱，低下头轻声道：“塞外如今仍是冰雪天地，这里却己花开枝头，天南更是常年青翠。两处天地、天差地别，人生长在这般迥异的环境里，性情禀赋难道也会冰火两重天？”

凌云飞轻叹一声，道：“树挪死，人挪活。人的适应性本就极强，互补性更是神奇。漫漫历史中，多少塞外人来到南国后便留了下来，又有多少江南人在塞外定居。原本江南人纤秀瘦小，塞外人高大粗壮，经过这么多年的融合与通婚，如今江南人中高大健壮的不在少数，塞外人里也有不少纤秀灵透的——哪里有什么冰火两重天的差别，不过是所依托的朝廷不同罢了。”

孤冰雁微微点头，又问：“睿丽与东狄、北卑本就有千丝万缕的血脉联系，为何还要争斗不休？人的雄心壮志，难道非要建立在万千同类的鲜血之上，才能彰显丰功伟绩的夺目吗？”

凌云飞心中苦笑——这样的问题他还是头一次听到，看似简单，实则大有深意，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怎么说呢，世人追求的无非‘名利’二字。天下人千千万，能出名的却寥寥无几，没有才智与实力的较量，又怎能脱颖而出？至于‘利’，人多物少，争夺本就不可避免。你说，除了流血，还有什么更首接的方式能争夺名利呢？就连亲兄弟，也会为了蝇头小利动刀动枪啊。”

孤冰雁怔怔地看着凌云飞，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过了好半天才说：“大哥这番话，竟与我父亲说得如出一辙，没想到你也有这般见识。”

凌云飞微微一笑，岔开话题：“想家了吧？想亲人的话，要不要回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