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鹫小说

第21章 沉淀与新的试探（第1页）

与顾沉岩的会面，像一块投入陆长年内心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驱车回警局的路上，城市的喧嚣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隔膜过滤，他的思绪完全沉浸在刚才那西十分钟的每一个细节里。

顾沉岩给他的感觉太矛盾了。他拥有艺术家敏感的气质，言谈间却透着哲学家般的冷静与逻辑；他涉足黑暗扭曲的美学领域，本人却表现出极强的内在秩序与控制力。这种矛盾本身，就是一种强烈的信号。

回到办公室，他并没有立刻撰写与顾沉岩会面的报告。他需要时间消化，需要将那些模糊的首觉和感知，梳理成更清晰的认知。他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未完成的普通案件报告，但他的指尖在键盘上久久未动。

他首先回顾了顾沉岩关于“工具”的论述——“线条，色彩，符号……它们本身没有善恶。就像刀子，可以切菜，也可以伤人。关键在于使用它们的人，以及想要表达的核心。”

这番话，冷静得近乎冷酷。它将艺术创作中最核心的情感与表达剥离，降格为纯粹的技术与工具理性。这与陆长年自身将精神病视为“工具”的认知，在某种程度上产生了诡异的共鸣，但又截然不同。陆长年的“工具”源于无法摆脱的疾病，是混乱中寻求的秩序，带着挣扎与痛苦的本质；而顾沉岩所表现的，更像是一种主动的、清醒的、甚至可能是居高临下的“运用”与“掌控”。

这个人，可能比他想象的更危险。

接下来的几天，陆长年表面上按部就班地工作，处理积压的案件，参与“泥火坊”线索的跟进会议（调查仍在进行，尚未有突破性进展），甚至开始着手准备与顾沉岩下一次关于设计草图的沟通。

但他暗地里，加强了对“蚀骨图腾”纹身店及其店主顾沉岩的非正式调查。他调取了店铺周边的公共监控录像，分析顾沉岩的日常行动规律；他通过交通系统查询了顾沉岩名下车辆的行驶轨迹；他甚至利用业余时间，更深入地研究起符号学、神秘主义哲学以及现代黑暗艺术的相关理论——他需要理解对手的语言和世界观。

司汤达综合征在这种研究中，时而成为助力，时而又成为阻碍。当他阅读那些充满象征和隐喻的文本、观看那些风格阴郁诡异的艺术作品时，他很容易被其中蕴含的强烈情感和美学力量所吸引，甚至产生短暂的共情。这时，他就需要强行调动科塔尔的抽离感，将自己拉回客观分析的轨道，如同在危险的悬崖边行走。

他发现，那个螺旋与眼睛的符号，在一些极其冷门的神秘学典籍和边缘艺术理论中，能找到一些形态上的“远亲”，但含义各不相同。有的代表“无尽的轮回与窥视”，有的象征“内在的神性与觉醒”，也有的指向“毁灭与重生的漩涡”。没有一种解释能完全对应它在赵哲案和“蓝鸟”酒吧中表现出的那种具体的、带有神经活性物质和潜在危害性的特质。

这个符号，很可能被顾沉岩所在的群体赋予了全新的、独有的含义。

几天后，顾沉岩通过邮件发来了几张为宣传活动设计的初步草图。陆长年点开附件，呼吸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

草图的风格极其鲜明。不再是简单的黑暗或恐怖，而是一种冷峻的、充满几何感和象征意味的构图。他将帮派的暴力元素（如匕首、锁链）解构，重新组合成充满束缚与挣扎感的抽象图形；将不良符号扭曲变形，置于巨大的、充满审视意味的“眼睛”（并非螺旋眼睛符号，但那种“注视感”神似）之下；色彩运用大胆而克制，大量使用黑白灰，只在关键部位点缀极其刺目的猩红或幽暗的深紫。

这些草图，完美地契合了宣传的要求——具有冲击力，引发反思。甚至可以说，做得太好了。它们不仅仅是设计，更像是一篇篇用视觉语言写就的、关于秩序、反抗、堕落与救赎的冰冷论文。

尤其是那种对“眼睛”和“注视”意象的运用，让陆长年感到强烈的不适。这与他体内弗雷格利综合征带来的、时刻感觉被人窥视的体验，产生了某种负面的共鸣。

顾沉岩在邮件中简短地写道：“陆警官，这是初步构思，请审阅。希望能符合要求。如需调整，可约时间面谈。”

面谈。

陆长年看着这个词，知道第二次交锋即将到来。这次，他不能仅仅作为被动的观察者。他需要更主动地试探，在看似讨论设计的过程中，触及更深层的东西。

他回复邮件，对草图表示了初步认可，并提出了几个细节上的修改意见（这些意见是真实的，符合宣传逻辑），然后约定两天后的下午，再次在创意园区的咖啡馆见面。

这次，陆长年做了更充分的准备。他不仅仔细研究了顾沉岩的草图，还特意挑选了几个与符号学、神秘主义相关的、相对边缘的话题，准备在合适的时机，以“个人兴趣”或“案件引发的思考”为名，进行试探。

会面当天，天气有些阴沉。咖啡馆里人不多，氛围比上次更显静谧。

顾沉岩准时到达，依旧是那身沉静的黑色衣着。他带来了修改后的打印稿，铺在桌上，逐一讲解修改的思路。他的讲解清晰、专业，完全围绕设计本身，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陆长年认真听着，不时提出一些问题，气氛融洽而专业。

当设计讨论告一段落，服务员续上咖啡后，陆长年端起杯子，仿佛不经意地开口：“顾先生的设计，总是带着一种很强的……哲学思辨性。我最近因为工作关系，也接触了一些比较抽象的符号学理论，感觉很有意思，但很多地方难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