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知衍执着白玉杯,手腕微抬,杯沿向着云翳的方向顿了那么顷刻。
云翳盯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眸,在摇曳的烛光下,像浸在寒潭里的琉璃,深不见底。每一次凝视,都仿佛能窥见不同的深渊。
一股难以言喻的杂陈涌上云翳心头——这明明是顶好看的一双眼,为何每次对视,都能挖出截然不同却都直刺要害的秘密?更可怖的是,这些秘密,究竟是京知衍费尽心机隐瞒至今,还是早已知悉一切,布局万千,故意戏耍于他?
他云翳风雪戎马,信手中刀,信麾下兵,信身后袍泽,却不信那些虚无缥缈的天命鬼神。可偏偏是他自己,当初鬼使神差地踏上了那座三钱楼,求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卦。
自那一刻起,便如石入静湖,命运一圈圈荡开涟漪,却怎么也绕不开眼前这个人。
云翳垂下眸子,自嘲似地一笑,终于伸手,握住了面前那只沉甸的金盏。
“铛——”
金盏玉杯,悍然相撞。
一声极其清越、又异常刺耳的脆响直抵心尖。两人竟是齐齐一怔,一股莫名的心悸毫无预兆地窜起,交错的视线凝滞了一瞬。
云翳再不停留,猛地仰头,将盏中酒一饮而尽。
他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不再去看京知衍。
他却不知,在他移开视线后,京知衍的目光却并未收回,而是落在云翳低垂的眼睫上。
云翳生得一双凤眼,眼尾微扬,本该是风流含情的模样,却常年被沙场风霜和杀伐戾气所笼罩,淬炼出逼人的锐利。
可京知衍见过那层狠戾之下的不同——或许是那夜孤巷中的雪光映照,或许是平安观中的火光灼灼,他曾捕捉到这双眼中一闪而过的、难得柔和的流光。
而此刻,或许是因方才那声惊心的杯盏碰撞……京知衍清晰地看到,云翳那刚刚抬起又迅速垂下的眼睫末梢,竟泛着一点难以察觉的红。
一旁的赵奇坤,左瞄瞄,右瞧瞧,大气不敢出。他混迹市井多年,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此刻直觉告诉他,这雅间里的气氛甚是微妙,这两位爷,一位煞气逼人,一位深不可测,哪是他能掺和的?
他小心翼翼地抬手,拍了拍自己有些僵愣的脸颊,努力堆起一个万分讨好的谨慎笑容,试图缓和一下气氛:“那个……”
“赵头儿!”
云翳猛地转过头来,眼神已瞬间恢复了往常的沉冷与狠戾:“既然这位‘许先生’,才是你们这条黑路上真正的话事人。”
他刻意加重了“许先生”三个字,目光扫过京知衍,旋即回到赵奇坤身上。
“那接下来的事,不如就由我和许先生,单独聊聊。”
赵奇坤早就如坐针毡,此刻如蒙大赦,几乎是弹起来的。“啊对对对!二位贵人慢谈,慢谈!还有些酒菜未上完,我出去看看备得如何了!”他飞快地堆着笑,弓着腰溜出了雅间,反手将门带得严丝合缝。
云翳倏地站起身来,身量极高,就这样俯视着京知衍,双手作拳撑在黑檀木桌沿上:
“将我戏耍得团团转,很有趣吗?”
京知衍并未被他骤然的威势逼退分毫,只是微微仰起头,烛光在他深邃的眸底跳跃:“我几时戏耍你了?”他反问。
“今夜之约,赵奇坤只道是位北地豪商。我事先并不知晓是你。否则……”
云翳追问:“否则如何?知道是我,你便不来了吗?”
京知衍一时默然。烛火摇曳,在他眼底投下短暂的明暗:但他确实来了。
云翳怒道:“少与我装神弄鬼!你究竟意欲何为?”
京知衍也被激得心头火起,微微蹙起了眉:“来找我谈生意的不是侯爷吗?如今在这里发着邪火、兴师问罪的,也是侯爷您。这又是什么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