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鹫小说

第八十章 底艙的囚徒與海上的低語（第1页）

“白鲸号”的底舱是另一个世界。这里没有甲板上辽阔的海景与冰冷的自由，只有压抑的黑暗、浑浊不堪的空气和永不间断的、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声。空气中瀰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汗臭、脚臭、呕吐物的酸腐味、发霉的木材味、劣质菸草味，以及底舱深处货物（特别是那种奇特矿石）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异味，所有味道混合发酵，几乎凝成实质。

这里是临时水手和最低层船员的居所。狭小的空间里挤满了粗糙的双层吊床，床单污秽不堪，沾满了不明污渍。昏暗的、摇摇晃晃的煤油灯挂在中央支柱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光影，将一张张疲惫、麻木或带着戾气的脸庞映照得如同鬼魅。

道格·弗里曼——现在是“杰克”——被分配到下层一个最阴暗潮湿的角落床位。他蜷缩在散发着霉味的薄毯子里，感觉自己就像被塞进了一个正在运转的、巨大铁兽的潮湿内脏之中。每一次船体与海浪的碰撞，都让身下的床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震动透过冰冷的金属传遍他全身，加剧着伤处的疼痛。

体内的状况依旧糟糕。那层冰冷的屏障在持续的颠簸和恶劣环境的刺激下不断波动，三股被隔离的力量如同困兽，时刻冲击着枷锁，带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和强烈的恶心感。他必须耗费巨大的意志力才能勉强压制，这让他极度疲惫，却又难以真正入睡。

周围的环境更是雪上加霜。粗鲁的鼾声、梦呓、咳嗽声、压低的争吵声不绝于耳。几个明显是帮派成员、被临时塞上船避风头的家伙肆无忌惮地占据了最好的位置，大声吹嘘着自己的“光辉事迹”，对其他怯懦的临时工呼来喝去。空气中充满了紧绷的、一触即发的暴力气息。

道格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将脸朝向冰冷的舱壁，闭目假寐，暗中却调动起所有残存的感知，警惕着周围的一切。【诈骗师】的本能让他能敏锐地捕捉到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和潜在的冲突苗头；【解密学者】的破碎分析力则勉强处理着嘈杂环境中的有效信息；【学徒】的空间感则帮助他在脑海中大致勾勒出底舱的结构和可能的逃生路线（虽然在这茫茫大海上，逃生只是奢望）。

每一天的劳作都是煎熬。他被指派各种最脏最累的活：清洗甲板、刮除铁锈、清理堵塞的排水口、在摇晃剧烈的货舱里整理松动的货物。高强度的体力劳动对他重伤未愈的身体是巨大的负担，好几次他都险些晕倒在岗位上。那个面色阴沉的水手长显然收受了那几个帮派分子的好处，对他们的偷奸耍滑视而不见，却对道格和其他老实干活的人格外严苛，动辄打骂克扣那本就少得可怜的食物。

食物简陋到难以置信。硬得能砸晕人的黑面包，散发着馊味的豌豆糊汤，偶尔能看到一点油花的炖菜里煮着不知道什么部位的、带着淋巴的碎肉。道格强迫自己吞下这些东西，这是他维持生命的最低能量来源。

他就像一个被囚禁在钢铁囚笼里的困兽，忍受着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只有在极其短暂的休息间隙，他才能偷偷爬到甲板边缘，呼吸一口相对新鲜的、带着咸腥味的空气，眺望那无边无际的、灰蓝色的海洋。

大海时而平静如镜，时而狂暴怒吼。广袤与孤寂是它永恒的主题。这种环境反而让道格体内那躁动的力量稍微平复了一丝——与这浩瀚无垠相比，个体的痛苦和冲突似乎都变得渺小了。

他也会藉机观察船上的其他船员。那些经验丰富的老水手脸上刻满了风霜与平静，他们早己习惯了海洋的喜怒无常，默默地完成着自己的工作，眼神深邃而空洞，彷彿灵魂的一部分早己遗失在了过往的某次风暴之中。几位轮机舱的学徒工则终日与油污和高温为伴，眼神中混合着疲惫与对技术的渴望。等级分明，每个人都在这移动的钢铁社会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挣扎求生。

这天夜里，当大多数人终于在极度疲惫中陷入昏睡后，道格再次感受到了怀中碎片的异动。

并非强烈的共鸣，而是一种极其轻微的、持续的、带着某种韵律的……“汲取”感？

他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将一丝灵性探向碎片。

他惊讶地发现，这些碎片似乎正在极其缓慢地、自动地吸收着周围环境中某种游离的、极其稀薄的能量——并非灵性，而更象是……海洋本身蕴含的某种原始的、混乱却又充满生机的力量？或者，是那批奇特矿石散发出的微弱辐射？

这种吸收过程非常缓慢，几乎难以察觉，却实实在在地发生着。碎片表面的那种内敛的光泽似乎因此而变得更加温润了一丝丝，它们散发出的那种强制性的“秩序”力场也似乎更加稳定了一点点。

这个发现让道格又惊又疑。这些碎片竟然还能自主吸收外界能量？它们到底还有多少未知的特性？这种吸收是好事还是坏事？会不会引来海洋中的什么诡异存在？

就在他沉思之际——

呜——！！！

突然，一声凄厉无比、划破夜空的汽笛声猛地炸响！这笛声异常急促尖锐，完全不同于平时的讯号！

紧接着，船体猛地剧烈倾斜！彷彿撞上了什么巨大的障碍物！底舱内顿时人仰马翻，杂物滚落一地，惊呼声、咒骂声、哭喊声瞬间响成一片！

“怎么回事？！”

“撞船了？！”

“是海怪吗？！”

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开来！

道格猛地抓住床架稳住身形，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体内的力量因这突如其来的剧变而骤然失控，那层屏障疯狂震动，几乎要彻底碎裂！

混乱中，他听到甲板上传来水手们声嘶力竭的、充满恐惧的呼喊，声音被狂风撕扯得断断续续：

“……雾！好大的雾！！”

“……不是自然雾！是灰色的！！”

“……有东西！雾里有东西在动！！”

“……拉警报！所有人警戒！！！”

灰色的雾？雾里有东西？

道格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关于海上禁忌和诡异传说的片段，一股冰冷的寒意沿着脊椎迅速爬升！

“白鲸号”的航程，显然不会一帆风顺。这片看似平静的海洋，隐藏着远比贝克兰德阴影更加古老和恐怖的秘密。

而他的逃亡之路，才刚刚开始，便己蒙上了一层浓重的、未知的凶险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