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镜之中,景象变幻,映照出因混沌之主归来而动荡不安的六界:
天庭凌霄宝殿,往日庄严肃穆,此刻却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天帝面色灰败,端坐龙椅之上,下方仙官神将个个垂首噤声,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百万仙兵于六界之巅弹指覆灭,罗汉下界探查有去无回,这等损失,自天庭建立以来从未有过。更令人心悸的是,那混沌之力完全超乎认知,任何推演、卜算之术,一旦触及与之相关的人与事,便如泥牛入海,甚至反噬自身。恐慌如同瘟疫,在天庭高层悄然蔓延。
魔界七杀殿,却是另一番景象。魔气汹涌,群魔乱舞。魔君杀阡陌高踞王座,指尖缠绕着自遥远人间界捕捉到的一丝混沌余息,紫眸中闪烁着兴奋与贪婪的光芒。“混沌现世,天道将倾……白子画,这一次,我看你如何护得住你那套迂腐的天条!”他低声轻笑,声音魅惑而危险,“传令下去,密切关注花千骨动向,凡她所经之处,魔界势力暂避其锋,但……若有可乘之机,不惜一切代价,夺取混沌本源!”
妖界、冥府,乃至一些隐世不出的古老势力,亦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数惊动。各方暗流涌动,或恐惧,或觊觎,或试图浑水摸鱼。而最受苦的,莫过于人间界。天庭威慑力骤减,魔界活动日益猖獗,各地妖邪作乱,烽烟西起,洪水干旱,瘟疫横行,百姓流离失所,怨气冲天,一幅末世将至的惨淡图景。
这一切,都清晰地倒映在那面由混沌之气凝聚的水镜之中,也映照在绝情殿内对峙的二人眼中。
花千骨收回目光,水镜随之消散。她看着面色凝重、持剑而立的师父,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看见了吗?这,便是因果。你当年那一剑,斩断的岂止是我一人的性命与痴念?它掀起的波澜,历经十世,终成今日席卷六界的滔天巨浪。”
她微微歪头,眼神冰冷而锐利:“白子画,你守护的天道,维护的秩序,如今安在?是你再执断念,行‘大义灭亲’之举,试图将这乱世与我一同埋葬?还是……”
她话音一顿,周身混沌之气缓缓流转,虽未爆发,却让整个绝情殿的空间都开始微微扭曲,光线明灭不定。
“由我来了结这一切?”
“我若放手施为,混沌之力足以重定地水火风,再开天地。届时,旧秩序崩坏,新法则由我心意而生。六界是存是灭,众生是福是祸,皆在我一念之间。”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毁天灭地的决绝,“而这,皆因你当年,未曾信我,未曾护我,未曾……给我一条生路。”
字字如刀,句句诛心。
白子画持剑的手,指节己捏得发白。断念剑在他手中哀鸣不止,既是感应到宿主的悲怆,亦是对那混沌之力的本能恐惧。他能感受到花千骨话语中并非虚言恫吓,她真有倾覆六界之力,也真有……玉石俱焚之心。
千年的自责,千年的孤寂,千年的追寻(哪怕只是暗中守护那一缕残魄),在此刻化作汹涌的浪潮,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淹没。他看着她,试图从那双冰封的眸子里,找到一丝昔日小骨头的影子,哪怕只有一丝……但他看到的,只有深不见底的寂灭与决绝。
若再动手,结果会如何?
他毫无胜算。甚至可能激得她立刻失控,提前引爆这场六界浩劫。
可难道就任由她……颠覆一切?
绝情殿内,空气凝固,时间仿佛停滞。殿外的长留门人,虽听不清殿内具体言语,却能感受到那两股强大气息的对峙己到了千钧一发的边缘,个个心弦紧绷,冷汗涔涔。
良久,白子画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握断念剑的手。剑身的嗡鸣渐渐低落,但仍悬停在他身侧,散发出冰冷的剑意。他抬起眼,望向花千骨,素来清冷无波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种深沉的疲惫与……一丝近乎哀求的妥协。
“你要的答案……我无法立刻给你。”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千年过往,是非对错,非三言两语可辨。而六界众生……无辜。”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下一句:“给我……三年时间。”
花千骨眉梢微挑,静待下文。
“三年之内,”白子画一字一顿道,“长留封山,我不再以守护六界秩序之名阻你行事。你可自行其是,去寻你的答案,去了你的因果。但……”
他目光紧紧锁住花千骨:“你亦需承诺,三年之内,不得主动掀起波及六界根基的浩劫,不得肆意屠戮无辜生灵。三年之后……是战是和,是了是断,你我……再作决断。”
这是妥协,是缓兵之计,也是他此刻唯一能想到的、避免即刻崩坏的办法。用三年时间,或许能寻得一线转机,或许能化解她心中部分戾气,或许……只是徒劳的拖延。但无论如何,总好过立时便见天地倾覆。
花千骨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衡量这提议的分量。绝情殿内,落针可闻。
许久,她嘴角缓缓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三年?”她轻哼一声,“白子画,你是在为你自己,为这长留,乃至为这六界,争取苟延残喘的时间吗?”
白子画沉默,算是默认。
“好。”花千骨出乎意料地应了下来,干脆利落,“我便给你这三年。”
她向前一步,逼近白子画,两人距离不足三尺,能清晰感受到彼此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一个是万年玄冰的冷,一个是混沌太初的漠。
“但这三年,并非你给我的恩赐。”她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冰冷,“而是我给你的期限。三年之内,我会让你看清,你曾经信奉的一切,是何等虚妄。我会让你亲眼见证,你所要守护的,是何等不堪一击。”
“至于不得掀起浩劫、不得屠戮无辜……”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嘲讽,“放心,我对蝼蚁的性命,尚无兴趣。但若有人自寻死路,或阻我之路,休怪我……不讲信用。”
言罢,她不再看白子画,转身,衣袂飘飘,向殿外走去。经过那面铜镜时,她脚步微顿,镜中映出她冰冷的容颜,以及身后白子画那复杂难言的身影。
“记住,只有三年。”
话音落下,她身影己化作一缕混沌之气,消散在绝情殿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白子画一人,独立于空旷清冷的大殿中央,断念剑低低哀鸣,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混沌的苍茫气息。
殿外,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长留山巅那浓得化不开的阴霾与沉重。
三年之约,始于此刻。
六界的命运,仿佛系于一根发丝,悬于深渊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