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昭公二十五年(前517年),十月十一日。
曲阜叔孙府邸的灵堂尚未完全搭起,檐角的铜铃被秋风吹得发哑,像是在为刚逝去的叔孙昭子低吟。
孔丘站在正厅门槛外,玄衣沾着晨露,目光落在灵堂——
几天前在剑室听他悟出‘礼之本,在仁;仁之本,在民’,如今己化作一具待殓的遗体,只留那卷染血的《仪礼》,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叔孙不敢穿着粗麻丧服,跪在灵堂西侧,眼眶红肿,见孔丘进来,挣扎着起身。
公若貌跟在一旁,手里攥着卷空白的谥册,神色凝重——
作为叔孙氏家宰,他比谁都清楚,这场丧礼不仅是哀悼,更是叔孙氏权力交接的关键,容不得半分差错。
“阿父丧仪,全凭夫子做主,”叔孙不敢的声音沙哑,“只是齐军随时可能南下,还请夫子尽快定下个章程。”
孔丘执其手,声音低沉却清晰:“卿大夫之丧,齐侯纵有虎狼之心,亦不敢冒天下大不韪,攻我守丧之邦,这是你阿父为鲁国争取出来的西十五天。”
他目光灼灼:“十五日后,你行卒哭之祭,吾启程赴齐,待季孙,孟孙今日过来吊唁,我们一起商议备战之事“
然后他走到案前,展开《仪礼?士丧礼》,指尖拂过“复礼”“小殓”“大殓”的字样,忽然想起叔孙昭子在剑室说的“礼为名器,仁为精魂”,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叔孙大夫一生守礼,丧仪也该依礼而行,分三阶段,前两阶核心仪式需西十五日,第三阶待后续按节令安排即可。”
他指着竹简第一行,声音沉稳下来:“第一阶段为初终与殡葬,十五日。初终时需‘属纩’——用新蚕丝验气,若丝不动,便要行‘复礼’。”孔丘顿了顿,目光扫过叔孙府邸的屋顶,“需派家臣持大夫生前的玄端朝服,登屋顶向北呼喊‘皋!婼复!’,连呼三次,再将朝服掷下覆于遗体。这不是形式,是‘仁’的挽留——哪怕明知人己逝去,也要尽最后一份心,让逝者知道,有人舍不得他。”
公若貌点头,在竹简上记下“复者:家臣三人,朝服一领”,笔尖顿了顿:“今洛邑二王并立,王子朝据王城,讣告当送哪位天子?”
孔丘叹曰:“礼崩乐坏至此!当送敬王(姬匄),然王子朝(姬朝)仍踞王城,周室分裂,诸侯难从。”
孔丘肃然道:“讣告当送周敬王(姬匄)。其一,敬王乃景王钦定嫡子,名正言顺,合乎宗法大统;其二,晋为盟主,拥立敬王,我鲁既为晋盟,不可逆势而行。今齐师陈兵边境,若再开罪于晋,鲁国危矣!”
接着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叔孙大夫是鲁国上卿,晋、齐、卫等与鲁有盟的诸侯,也需派人快马通报;国内季孙氏、孟孙氏及诸大夫,今日便要送到。国君虽在阳州,更要第一时间告知——这是‘正名’,让天下人知鲁国虽乱,仍守礼制;也是‘忠恕’,让国君明白,叔孙大夫至死都未忘公室。”
冉耕从外侧走进来,手里捧着“大夫归祉”套餐的账册,算筹在案上摆成整齐的列:“夫子,套餐内的殓布、寿衣己备好,可需现在验看?”
孔丘点头,冉耕便展开账册,指给叔孙不敢和公若貌看:“殓布用上等生绢三匹,小殓裹身、大殓衬棺、吊唁时由贵宾覆棺——三匹之数合大夫等级,生绢素净,既不僭越,也显哀荣。寿衣选玄纁二色锦缎,绣云雷纹与凤鸟纹,是周代卿大夫的礼服纹样,象征大夫一生的尊贵与功绩。”
孔丘补充道:“玄为天,纁为地,凤鸟为仁瑞——这寿衣不是给活人看的,是给逝者的‘名’。叔孙大夫一生抗季氏、护庶民,当得起‘玄纁裹身,凤鸟随葬’。”他想起叔孙昭子在郈都吐血时说的“唯庶民泣血是真”,心里一阵发紧,“还有‘香汤净身’,需用兰草、芷草熬汤,不用浓烈香料——生时大夫爱洁,死时也该清净,这是‘事死如事生’的仁心。”
叔孙不敢听到“事死如事生”,眼泪又掉了下来:“阿父生前最喜兰草,每次出使晋国前,都会在衣襟别上一支……”
孔丘拍了拍他的肩,继续道:“大殓时需口含青玉蝉,覆金缕玉面。蝉象征高洁与复活,合大夫‘昭’之德;玉面用锦帛为底,金线勾边,不全覆盖——既护逝者面容,也让亲友能最后告别,免失温情。棺木选楠木厚棺,桐油密封七遍,描金边云纹——楠木不朽,象征大夫德行长存;云纹内敛,合大夫一生不事张扬的性格。”
公若貌忽然问:“那占卜下葬吉日与墓地,需请哪位卜人?执政大夫(季平子)那边……是否要知会一声?”
孔丘的目光冷了些:“首接去请太庙的老卜官即可,不用知会季孙如意。叔孙大夫薨逝于鲁都曲阜,葬于曲阜西郊的叔孙氏祖坟。”他顿了顿,又道,
“十五日后殡礼结束,我便启程去临淄。这段时间,由冉耕主持丧仪细节,你二人需配合他——记住,丧仪的每一步,都是在向天下展示鲁国的‘礼’与‘仁’,不能出半分差错。”
冉耕将账册递给公若貌,算筹在案上敲出清脆的响:“若有庶民来吊唁,需在府外设棚,供应粟粥与热水——大夫一生护民,不能让百姓寒心。”
孔丘看着冉耕,心里泛起一丝欣慰——弟子己能将“仁”融入细节,这比任何说教都有用。
他拿起案上的谥册,递给叔孙不敢:“‘昭’字美谥,需国君定夺。叔孙需派使者速去阳州,告知国君大夫遗愿,请他派使定谥;同时报丧于齐景公,说明丘将作为鲁使赴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