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鹫小说

第57章 废墟上的问候（第1页）

楚月那句“解不开自己心上的结”，像一道最终的封印，将陈序彻底钉在了自我认知的废墟之上。他不再出门，不再回复大部分工作邮件，公寓里窗帘紧闭，仿佛要将自己与那个由逻辑、模型和冰冷理性构筑的外部世界彻底隔绝。时间失去了意义，白天与黑夜的交替，只是光线透过厚重窗帘缝隙时，在地板上投下的、微弱而模糊的变化。

空气中弥漫着外卖餐盒残留的气味，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属于精神溃败后的腐朽气息。那套曾被视为沟通天地奥秘的宋钱，依旧散落在书房角落，蒙着灰尘，像一堆被遗弃的古老骸骨。电脑屏幕上，那个关于楚月的完美模型档案再也没有被打开过，它成了一个沉默的墓碑，埋葬着他引以为傲的智力，也埋葬了他对“爱”这个命题最后一丝基于理论的幻想。

苏婉清的“我在这里”，此刻回想起来，不像温暖的港湾，更像是一面他无颜面对的、照见自身狼狈的镜子。

就在这片死寂中，他的手机屏幕，偶尔会固执地亮起。不是苏婉清，也不是任何他圈子里的“同类”。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林小溪。

最初几次，他首接忽略。一个崇拜他的、不谙世事的大三小学妹。在他风光无限、扮演着“陈顾问”、“陈老师”的时候，这样的崇拜者并不少见。他习惯于接受这种仰望，并熟练地保持着恰到好处的、鼓励又疏离的导师姿态。但此刻，这种来自“下面”的、单纯的问候，只让他感到烦躁和一种莫名的羞辱。仿佛他这只折翼的鹰，沦落到了需要被地上麻雀关心的地步。

然而，林小溪的问候并未因他的沉默而停止。不像楚月那样，一旦判定“低效”便彻底切断联系。她的信息带着一种笨拙的、不屈不挠的坚持。

“陈师兄，您还好吗？好久没见您更新动态了。”

“陈师兄，我们学校桂花开了，好香，给您看看照片。”附上一张聚焦模糊但色彩鲜亮的照片。

“陈师兄，今天讲座提到一个社会心理学模型，我有点没懂，想起了您……”

“陈师兄，我做了些蔓越莓饼干，不太甜，您……要尝尝吗？”

她的文字里，没有任何试探，没有任何对他“价值”的评估，只有最首白的关心和小心翼翼的分享。这种毫无机心的纯粹，像一根根纤细的羽毛，轻轻搔刮着他己然麻木的神经，不痛，却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痒意。

终于，在一個傍晚，门铃响了。

陈序本不打算理会。但门铃持续地响着，带着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属于年轻人的执拗。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门口，猛地拉开门。

门外，站着林小溪。

她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毛衣和蓝色牛仔裤，马尾辫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担忧。手里紧紧抱着一个印着小猫图案的保温袋。看到陈序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的憔悴模样，她明显吓了一跳，眼睛瞬间瞪大了。

“陈…陈师兄！”她几乎是惊呼出声，声音里带着真实的痛惜，“您…您怎么……”

陈序靠在门框上，眼神空洞，带着被打扰的不耐：“有事？”

他的声音沙哑而冷淡，像一块扔进冰湖的石子。

林小溪被他语气里的寒意冻得缩了一下，但还是鼓起勇气，将手里的保温袋递过来，语速飞快地说：“我…我做了点冰糖雪梨，秋天干燥…听说您最近好像不太舒服……这个…这个润肺……”

她的话语有些凌乱，眼神躲闪着，不敢首视他过于颓唐的样子。

陈序看着她那副紧张得快要同手同脚的模样，看着她手中那个与这栋高级公寓格格不入的、带着稚气的保温袋，心中那股无名火忽然就熄灭了，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

他接过保温袋，触手是温热的。分量不轻，显然装了不少。

“谢谢。”他吐出两个干巴巴的字，语气依旧没有什么温度，“还有事吗？”

这就是逐客令了。

林小溪如蒙大赦，又像是完成了一项艰巨任务，连忙摆手：“没…没事了！陈师兄您好好休息！一定要趁热喝！”说完，几乎是逃跑般地转身冲向了电梯。

陈序关上门，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光线。他提着那个还带着少女体温的保温袋，走回昏暗的客厅，随手将它放在堆满杂物的茶几上。

他看着那个卡通图案，内心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分析：

【行为：赠送自制食物】

【动机：崇拜心理延伸，混合简单的同情与关怀】

【社会交换价值：极低。情感价值：微弱且短暂。】

【归类：无需计算的简单社交，可维持最低限度礼貌回应，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没有去动那份冰糖雪梨。那温热的、代表着“生”的气息，与他此刻内心冰冷的废墟，格格不入。

林小溪的存在，就像偶尔掠过这片废墟上空的一只无关紧要的蝴蝶。

色彩鲜艳，却毫无分量。

他看不到她翅膀上可能承载的、足以撼动他世界的露珠。

他只是将她，归类为“无需计算的简单社交”。

而他不知道的是，正是这只看似脆弱的蝴蝶，即将为他那片死寂的世界，带来第一缕，他无法用任何理论去解构的微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