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鹫小说

第40章 清醒的沦陷（第1页）

苏婉清那句“我愿意赌一次，赌你在这个过程中，会弄假成真”，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陈序精心构筑的表演舞台，将最刺目的真实光芒投射下来。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当场拆穿魔术手法的魔术师，所有的机关和障眼法都暴露无遗，只剩下赤裸的尴尬和一种奇异的、如释重负的虚空。

然而，预想中的愤怒、指责或是冰冷的终结并未到来。苏婉清的目光依旧平静，那平静之下，是一种基于强大洞察力之上的、近乎悲悯的宽容，以及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

她明知是局，却自愿入局。

这是一种比任何天真信任都更沉重、也更震撼的接纳。

接下来的几天，陈序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他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冷静地执行“反算计”攻略的每一步。苏婉清的坦荡，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所有行为底下那依然存在的、精于计算的底色。他每一次试图对她好，每一次温柔的问候，甚至每一次刻意的“不算计”，都仿佛在她那句“我知道”面前，显得苍白而可笑。

他第一次开始真正反思，自己究竟在做什么？是为了征服这个难以企及的目标，证明自己理论的无所不能？还是……在享受这种被一个如此清醒的灵魂所“懂得”和“接纳”的感觉？

他发现自己无法清晰地将“表演”与“真实”剥离了。当他努力去“感受”茶香时，他是真的在试图摆脱分析的本能；当他向她袒露迷茫时，那迷茫也确实真实存在。苏婉清的“赌局”，像一种强大的心理暗示，正在将他推向那个“弄假成真”的预言。

而苏婉清这边，在抛出那个石破天惊的赌约后，反而变得更加坦然。她不再刻意保持距离，也不再仅仅局限于“共谋者”的分析师角色。她开始会在他到来时，提前泡好他上次表示喜欢的那款岩茶；会在他谈及理论困境时，分享一些茶道中关于“放下我执”的哲理；甚至会在他离开时，送他到茶斋门口，目送他消失在巷口。

她的行为举止间，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柔和与……等待。她在等待他卸下所有伪装，也在等待自己预言的实现。

这种氛围下，陈序的挣扎愈发剧烈。他发现自己开始真正地，不受控制地，被她吸引。吸引他的，不再是“攻略难度”，而是她那份洞悉一切后的慈悲与勇敢，是那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清醒的智慧。

终于，在一个细雨绵绵的午后，陈序再次来到“一念斋”。雨水顺着黛瓦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天地间一片朦胧静谧。

茶台上，苏婉清正在插花，一枝素白的玉兰，几茎翠绿的文竹，在她手中呈现出极简而富有禅意的姿态。她没有抬头，只是轻声说：“来了？雨气寒，喝杯老白茶暖一暖。”

那一刻，看着她在灯下专注插花的侧影，听着她平淡却透着关怀的话语，陈序心中所有的算计、所有的策略、所有的犹豫，仿佛都被这窗外的雨丝洗涤干净。

他走过去，没有坐在往常的位置，而是站到了她的身边。

苏婉清插花的手微微一顿，但没有回避。

“婉清，”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种卸下所有重负后的疲惫与真诚，“我……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我分不清了。”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害怕失去现在这种感觉，害怕失去……你看着我的这种目光。这无关任何理论，也无关任何胜负。”

苏婉清缓缓放下手中的花枝，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最终的表态。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完全变成你想要的样子，”陈序的目光坦诚得近乎脆弱，“但我愿意……用我接下来所有的时间，去尝试‘弄假成真’。你……还愿意和我赌下去吗？”

他没有问“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没有承诺，没有保证。他只是请求，请求一个继续参与这场关于“真实”赌局的机会。

苏婉清看着他眼中那不再掩饰的挣扎、坦诚以及那份小心翼翼的祈求，良久，她微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点头。

没有欢呼，没有激动人心的拥抱。只有窗外绵密的雨声，和茶室内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宁静。

她伸出手，不是与他相握，而是轻轻整理了一下他因冒雨而来有些微湿的衣领。

“茶要凉了。”她轻声说。

陈序握住她欲收回的手，她的手微凉，指腹有长期泡茶留下的薄茧。他没有用力，只是那样握着，仿佛握住了一份沉重而珍贵的承诺。

“好。”他应道。

这一刻，关系己然确立。

没有浪漫的告白，没有激情的宣言。有的，只是一个清醒的赌徒，和一个决心洗心革面的“骗子”，在一场弥漫着茶香与雨气的静谧中，达成了关于未来的、最不确定也最真诚的契约。

苏婉清的沦陷，是清醒的。她睁着眼睛，跳下了悬崖，不是期待飞翔，而是赌崖底有另一条通往光明的路。

而陈序，在这一刻，也己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继续一场攻略，还是真的，开始了一场发自内心的救赎。

这场以“反算计”开始的博弈，最终以双方共同踏入一个名为“真实”的、未知的赌局而暂告段落。

沉沦，就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