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鹫小说

第35章 苏婉清的伤（第1页）

五杯茶尽，五种滋味的审判，将陈序引以为傲的情感版图化作一片认知的废墟。茶台上氤氲的不再是茶香，而是言语硝烟散去后的沉寂与凉意。陈序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不是身体的，而是灵魂被层层剥离后的虚脱。他在苏婉清平静的目光下，几乎无所遁形。

苏婉清开始收拾茶具，动作依旧从容，仿佛刚才那些足以颠覆一个人世界观的剖析，于她而言只是日常的洒扫庭除。她用热水烫洗着紫砂壶，蒸汽升腾，模糊了她清冷的眉眼。

“陈先生是否觉得，我像一个冷酷的法官，只负责审判，却从不袒露自己？”她忽然开口，声音在水汽中显得有些飘渺。

陈序抬眼，有些意外。他确实有这种感觉，苏婉清像一座防守严密的堡垒，始终站在制高点上，洞察着他的一切，而她自己却隐在迷雾之后。

苏婉清将洗净的茶壶放回茶台，用洁白的茶巾细细擦拭着上面的水渍。她没有看陈序，目光落在壶身温润的光泽上，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

“公平起见，”她轻声说，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既然剖析了陈先生这么多往事，我也该……付些‘茶资’。”

她放下茶巾，双手交叠置于膝上，终于抬眼看向陈序，眼神里多了一丝之前未曾有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不是悲伤，更像是一种穿透岁月尘埃的明澈与释然。

“我结过婚。”她平静地抛出第一个信息，像投入静湖的一颗石子。

陈序微微一怔。他确实没想到，气质如此出尘、年纪看来也并不算大的苏婉清，竟己有过一段婚姻。

“他和你，在某些方面，有些相似。”苏婉清继续说道，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当然，他没你那么高的天赋，也不懂梅花易数。但他很聪明，非常擅长计算。不是商业算计，而是……生活算计，情感算计。”

她的语调平缓，像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他会计算约会的成本与收益，衡量礼物的价值与所能换回的情感回馈。他甚至能精确地规划我们应该在交往的第几个月牵手，第几个月接吻，第几个月见家长，第几个月求婚……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内，符合社会时钟，符合最优化的情感推进模型。”

陈序沉默地听着，心中隐隐感到一丝不适。

“起初，我觉得这没什么，甚至觉得他理性、可靠。但慢慢地，我开始感到一种……窒息。”苏婉清的眼神飘向窗外，仿佛在看很远的地方，“当我因为一部电影感动落泪时，他会理性分析剧情设定的煽情点；当我想在雨中散步时，他会计算感冒的概率和因此耽误的工作时间；当我只是想拥抱他，感受片刻的温存时，我仿佛能看到他脑中在评估这是否是‘必要的情感投资’。”

她的声音里终于染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疲惫：“爱情，在他那里，变成了一套需要精准执行的流程，一场需要平衡收支的项目。所有spontaneous的、无法被量化的、纯粹的情感流露，在他那套计算体系里，都成了需要被纠正的‘不理性’行为。”

“后来，我意识到，让我决定离开的，并非他算计的‘恶果’——他从未在物质上亏待我，也未曾出轨。真正让我无法忍受的，是那种态度——那种将世间最微妙、最不可控的情感，也纳入功利计算的态度。”苏婉清的目光收回，重新变得清亮而坚定，首首看向陈序，“那种态度本身，就是对爱情最彻底的扼杀。它让一切亲密关系，都变成了冰冷的供需交换。”

“我离开他，不是因为他不‘好’，而是因为他让爱……‘死’了。”她轻轻吐出这句话，带着一种决绝的悲伤，“在我这里，任何形式的‘情感算计’，都是爱的坟墓。”

话音落下，茶室陷入了更长久的寂静。

陈序感到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苏婉清这番话，看似在讲述她的过去，实则像一面镜子，毫不留情地照见了他自己。

他那些精妙的模型，那些卦象的推演，那些步步为营的“破壁”与“攻略”，与苏婉清前夫那种将情感量化的行为，在本质上，何其相似！甚至，他做得更隐蔽，更高级，也更……深入骨髓。

苏婉清亮出的，不仅仅是她自己的伤疤。她更是清晰地划下了一道界限，立起了一座灯塔，照亮了她内心深处最坚固的防线——

她厌恶，且绝不接受，任何形式的“情感算计”。

这是她基于血淋淋的教训建立起的核心原则，是她情感世界的绝对禁区。

而陈序，这个刚刚被她从头到脚解构了其“算计”本质的人，此刻就坐在这条防线之外。他之前所有关于“如何拿下苏婉清”的模糊念头，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可笑且不合时宜。

她见识过计算带来的死亡，所以她能一眼看穿他所有精心包装下的计算内核。

这，才是他面对苏婉清时，最大、也几乎不可逾越的障碍。

这“茶后真言”，付的不是茶资，是一道冰冷的、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天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