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底中心区域一片狼藉。破碎的泥块、散落的草绳、倾倒的木架混杂着大片尚未干涸的暗红色血迹。两具覆着白布的尸体静静躺在血泊边缘。周围,数十名披甲执锐的守陵卫军面色惨白,紧握兵器,警惕的目光不断扫视着那些沉默的泥俑阵列,仿佛每一个泥胎阴影中都可能扑出索命的恶鬼。
王翦翦立在坑边,玄色大氅在凛冽的晨风中纹丝不动。他目光如冰冷的铁锥,一寸寸扫过坑底狼藉的现场,最终定格在一处——靠近坑壁的泥俑阵列中,几尊武士俑倒伏在地,其中一尊胸腔部位被利器劈开,露出一个巨大的豁口。
“就是那个。”负责现场的都尉声音干涩,指向那尊破碎的泥俑,“袭杀吴什长后,那凶徒被闻声赶来的兄弟围住,砍了几刀,泥壳碎了……里面……里面是空的!只有一地碎泥和……”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和这个。”
都尉双手捧上一个用粗布小心翼翼包裹的物件,递到王翦翦面前。布帕揭开,里面赫然是一截小指长短、细如麦管的黑色金属管!管子一端异常尖锐,闪烁着幽蓝的寒光,管壁沾着几丝暗红的血痂和一点粘稠的、仿佛凝固水银般的诡异液体。
“水银针!”石大个低吼出声,牛眼里爆出骇人的凶光,“楚地巫医用来封喉锁魂的阴毒玩意儿!”
王翦翦接过那根冰冷刺骨的水银针。指尖传来的寒意,与掌中孔雀石碎片的冰冷如出一辙,却更添一层粘稠的死亡气息。他目光投向那尊被劈开胸腔的泥俑豁口。豁口边缘的泥胎内壁上,除了刀砍斧劈的痕迹,似乎还有一些……极不自然的刮擦印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粗暴地从里面抠了出来。
“石敢,”王翦翦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把旁边那几尊倒伏的泥俑,全给我劈开。一寸寸地劈。”
石大个低吼一声“喏!”,反手拔出背后那柄从不离身的厚背柴刀。刀刃在晨光下泛着沉重的乌光,带着一股劈山开石的惨烈气势。他大步踏入殉葬坑,沉重的皮靴踏在混着血水的泥泞里,溅起污浊的泥点。
柴刀挥起,带着撕裂空气的呜咽,狠狠劈向一尊倒伏在地的驭手泥俑脖颈!
“咔嚓!”
泥胎头颅应声碎裂飞溅!里面——空空如也!
石大个毫不停歇,刀势一转,横削向旁边一尊跪射俑的腰腹!
“哗啦!”
泥胎腰腹被拦腰斩开,破碎的泥块散落。依旧空空荡荡!
周围军士的呼吸都屏住了,空气中弥漫着失望和更深的恐惧。难道真是鬼魅?杀了人,就化风散了?
石大个牛眼赤红,如同被激怒的疯牛,猛地扑向第三尊倒伏的、身形最为高大的持戟武士泥俑!这一次,他没有劈砍,而是双手握刀,将全身力量灌注于刀身,以开山裂石之势,朝着泥俑宽阔的背部中央,狠狠捅了进去!同时手腕猛力一拧!
“噗嗤——哗啦!”
柴刀整个没入泥胎!巨大的力量从内部爆发,泥俑背部轰然炸开一个脸盆大的窟窿!破碎的泥块如同炮弹般西射飞溅!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血腥、内脏腐败和某种奇特草药味的恶臭,如同封闭千年的墓穴被突然掘开,猛地从炸开的窟窿里喷涌而出!瞬间弥漫了整个殉葬坑!
“呕——!”坑边几个年轻的军士再也忍不住,弯腰剧烈干呕起来。
火光下,那炸开的泥俑胸腔豁口内,赫然蜷缩着一具扭曲的人体!那人穿着一身紧贴身体的漆黑水靠,如同第二层皮肤,上面还粘连着干涸碎裂的泥块。身体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蜷缩在狭小的泥俑腹腔空间里,显然是被硬生生塞进去的。此刻背部被柴刀贯穿,污黑的血混合着破碎的内脏正从豁口汩汩涌出。
最骇人的是他的脖颈——喉管位置,深深插着一根与王翦翦手中一模一样的、幽蓝泛光的楚地水银针!针尾没入皮肉,只留下一点细微的凸起。
“是死士!”都尉骇然失声,“他们……他们把自己封在泥胎里?!”
王翦翦一步踏入坑中,靴子踩在冰冷粘稠的血泥混合物上。他无视了那令人窒息的恶臭,蹲下身,断水剑冰冷的剑尖探入死士背部狰狞的伤口,轻轻一挑。
“嗤啦。”
紧贴脊柱的皮肉被锋锐无匹的剑尖划开,露出下方森白的脊椎骨。就在第三节脊椎侧面,一个绿豆大小的烙印痕迹清晰可见——那是一只造型古朴、线条简练的玄鸟图案!
“玄鸟……”王翦翦的声音冰冷如铁,“嬴秦宗室之图腾。却烙在藏身泥俑、以水银针封喉的死士身上?”他抬起头,目光如利刃般扫过坑边脸色煞白的守陵都尉和军士,“这陵上,有六国的鬼,也有大秦的虫豸!”
就在这时,坑壁边缘堆放殉葬用木箱的角落,传来一阵骚动。几名军士正费力地掀翻一个沉重的大木箱,箱子倾倒,里面滚落出一些粗糙的陶罐和几件陪葬用的皮甲。其中一名军士眼尖,指着箱底散落的一堆杂物惊呼:“大人!有东西!”
石大个一个箭步冲过去,蒲扇般的大手粗暴地拨开压在上面的破皮甲和陶片。在箱底潮湿的稻草和木屑中,一柄长约七寸、形如新月、通体泛着暗哑乌光的怪异匕首显露出来!匕首的样式古朴奇诡,刃身两侧各有一道极深的血槽,槽内隐隐残留着暗蓝色的污渍,显然是淬了剧毒!
更引人注目的是匕首的柄尾——那里镶嵌着一块拇指大小的青铜方印!印钮雕成一只盘踞的蟾蜍,印面虽被污垢覆盖,但依稀可见几个阴刻的古篆!
石大个抓起匕首,用粗糙的拇指狠狠抹去印面污垢,凑到火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