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格内,静静地躺着一个尺许见方的匣子。匣体通体由深紫色的金丝楠木制成,木质温润如玉,在火把光下流转着低调而奢华的暗哑光泽。匣子表面没有任何纹饰,只有西角包着錾刻了云雷纹的青铜包角,显得古朴而厚重。匣口处,镶嵌着一个精巧的青铜兽首衔环暗锁。
这才是真正的秘密所在!
王翦用剑尖极其小心地挑开兽首衔环。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他伸出左手,缓缓掀开了金丝楠木匣的盖子。
匣内,没有预想中的金银珠玉。
整整齐齐,码放着厚厚一摞用上好白绢装订成的册子。每一册的封面都是空白的,没有任何题签。
王翦拿起最上面一册,翻开。
火光下,洁白的绢页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用朱砂绘制的奇异符号!那些符号扭曲怪异,如同无数细小的蝌蚪在游动,又像是某种失传的虫鸟古篆,彼此勾连缠绕,构成一幅幅令人眼花缭乱、头晕目眩的诡异图案!没有文字,没有数字,只有这满篇妖异的朱红蝌蚪文!
阴阳符!
蒙武凑近一看,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是…天书?!”
王翦的脸色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异常凝重。他快速翻动着绢册,每一页都是如此,满篇朱红扭曲的符号,如同鬼画符一般,完全无法解读其意。这绝非寻常账册!这是用某种极其隐秘的、只有特定之人才能解读的密码书写的核心账目!
他的手指在冰冷的绢页上划过,感受着朱砂的颗粒感。当翻到最后一册的末页时,他的动作停住了。
这一页的右下角,是空白的。没有画符。
王翦的目光锐利如刀,紧紧盯着那片空白。绢布本身的纹理在火光下清晰可见。他伸出食指,指腹在那片空白处缓缓,感受着绢布的质地。很细腻,很光滑,似乎……和其他地方并无不同。
但王翦的眉头却微微蹙起。一种首觉,一种无数次在战场上嗅到致命陷阱的首觉,告诉他,这片空白绝不简单。他捻了捻指尖,上面沾了些许翻动账册时蹭上的、极其细微的朱砂粉末。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左手探入自己斗篷内衬的一个小皮囊中——那是他离开盐仓时,随手抓取的一小撮从破开盐袋中泻落的、沾染了铁锈的盐粒。
王翦拈起几粒细小的盐晶,将它们放在那片空白的绢页上。然后,他伸出食指,用指腹蘸着唾液,极其小心地、均匀地涂抹在覆盖着盐粒的绢面上!唾液混合着盐粒,在绢面上形成一层薄薄的、的糊状物。
他屏住呼吸,火把凑得更近。
时间仿佛凝固。地窖里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外面隐约传来的风雨声。
几息之后。
奇迹发生了!
那片被盐糊覆盖的空白绢面上,在火光的映照下,极其缓慢地、如同幽灵般,浮现出了一个清晰的印记!
那印记呈暗红色,边缘带着细微的晕染,形状规整——是一个边长约一寸的方形印痕!
印痕的线条古朴而繁复,构成一个极其特殊的图案:中心是一个抽象的兽面纹,兽面双目圆睁,獠牙外露,带着一种狰狞的威严。兽面周围,环绕着层层叠叠、如同云气又似山峦的纹路。而在印痕最外侧的边框上,刻着一圈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的铭文!
王翦的眼神,在看到这个印记的瞬间,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窜遍全身!
这个印记!这个兽面云山纹!这圈铭文的字体!
他太熟悉了!
就在三天前,他亲自巡视骊山帝陵工程,在刚刚烧制好、尚未使用的墓室壁砖上,见过完全相同的印记和铭文!那是少府监匠作监特制的、用于标记帝陵专用砖的独有符印!每一块砖的侧面,都清晰地压印着这个图案,铭文内容更是独一无二,昭示着其至高无上的归属!
“骊山…帝陵…”王翦的声音低沉沙哑,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他死死盯着绢页上那枚在盐霜下无所遁形的暗红符印,指关节因为用力攥紧而发出咯咯的轻响。
金丝楠木账匣,阴阳符密账,最终指向的,竟是那座正在修建的、象征着大秦万世基业的骊山陵寝!
盐铁之殇,断的岂止是军需财路?这分明是要掘断大秦的龙脉根基!
地窖内,火光摇曳,将王翦的身影投射在冰冷的石壁上,拉得如同深渊巨兽般庞大而狰狞。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地窖的黑暗,仿佛看到了咸阳宫阙深处,那张温文尔雅、饱读诗书的脸——公子扶苏的老师,当世大儒,淳于越。
“好一个…清流名士。”王翦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在地窖中缓缓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