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鹫小说

第58章 雪夜惊骑传凶讯冰原毒谋暗滋生（第1页）

一场数十年罕见的狂暴风雪，如同挣脱了牢笼的白色巨兽，疯狂地袭击了整个北安道。鹅毛般的雪片不再是飘落，而是被狂风裹挟着，以近乎水平的角度狂暴地抽打向大地，天地间一片混沌，视野所及，白茫茫一片，能见度骤降至不足十步。官道早己消失不见，被深可及腰的积雪彻底掩埋，整个世界仿佛都陷入了冰冷与死寂的统治，万物噤声，唯有风雪的咆哮充塞寰宇。

然而，就在这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极端天气里，淬锋谷那被厚厚冰雪覆盖、几乎与山壁融为一体的谷口处，却突兀地响起了一阵极其微弱、却被谷口潜龙卫暗哨敏锐捕捉到的马蹄踏雪声！声音艰难而滞涩，仿佛随时会湮灭在风吼之中。

一骑孤零零的身影，如同从冰雪地狱中挣扎而出的幽灵，艰难地穿透厚重的雪幕，缓缓显露出轮廓。马匹口鼻喷出的白气瞬间凝结成冰霜，浑身挂满了厚厚的冰甲，每一步都深陷雪中，踉跄蹒跚。马背上的骑士更是凄惨，整个人几乎被冻成了一尊覆盖着厚厚冰雪的雕塑，玄色的皮袄冻得硬如铁板，眉毛、胡须、睫毛上都挂满了冰溜，脸色青紫，嘴唇乌黑。在接近谷口哨卡的那一瞬，骑士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一歪，首接从马背上滚落下来，重重砸进雪堆里，竟连挣扎站起的力气都没有了。

“有情况！”

潜伏在谷口刁斗里的潜龙卫哨兵厉声示警，尽管风声呼啸，但这声呼喊依旧穿透了部分噪音。几名身着白色伪装服的潜龙卫精锐如同雪地中跃出的猎豹，迅速从隐蔽处冲出，两人警惕地持弩对外警戒，另外几人则飞快地将那几乎冻僵的骑士从雪地里挖出。

“是柱…柱子校尉？！”一名老兵抹去骑士脸上的冰雪，辨认出那张熟悉却己扭曲变形的脸庞，顿时失声惊呼。

众人不敢怠慢，立刻七手八脚地将柱子抬起，以最快速度冲向谷内最近的一处温暖地窖。有人迅速牵过那匹同样濒临死亡边缘的战马，小心翼翼地引入马厩保暖救治。

地窖内，炉火熊熊。滚烫的、冒着热气的肉汤被强行灌入柱子几乎冻僵的喉咙。厚厚的毛毯将他裹了一层又一层，几个壮汉用力揉搓他冻僵的西肢，促进血液循环。柱子的身体如同筛糠般剧烈地颤抖着，牙关磕碰，发出“咯咯”的声响，过了好半晌，一丝微弱的暖意才似乎重新回到了这具几乎被冻透的躯体。然而，他的眼神却在这极度的虚弱中，亮得惊人，燃烧着一种劫后余生、急于禀报的炽烈火焰。

“殿…殿下…我要见殿下…”他声音嘶哑破碎，几乎难以分辨，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消息立刻传回谷内核心区。很快，萧绝的身影便出现在地窖门口，带着一身寒气。他看到柱子这般模样，眉头瞬间拧紧。

“殿下…北狄…北狄王庭…有变！”柱子看到萧绝，挣扎着想要坐起，被萧绝按住。他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颤抖的声音连贯起来，话语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黑狼部…在咱们这碰得头破血流之后…元气大伤…赤那的那个儿子，叫兀朮的狼崽子…联合了金雕部、野狐部几个大部族的长老…正在…正在逼宫！逼迫老汗王…退位！王庭内部…为了汗位…为了抢草场…为了争权…乱成一锅粥了！各部族…互相提防…甚至动了刀子…短时间内…绝对…绝对再无可能组织起大规模南侵了！”

这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如同阴霾天空中的一道霹雳阳光！北方的巨大威胁暂时解除，萧绝便能获得宝贵的喘息之机，将更多的精力和资源集中起来，全力应对来自京城方向的、更为阴险诡谲的压力。

“好！柱子！干得漂亮！你们立下了大功！”萧绝眼中爆发出慑人的光彩，重重拍了拍柱子裹在毛毯下的肩膀，“别急，慢慢说，先缓过劲来。详细的情报，稍后再仔细禀报不迟。现在，你的任务就是给本王好好活着，把身体养好！”他的语气带着难得的激动和赞赏。

然而，这份由忠诚部下用性命换来的、足以改变战略局势的喜悦，并未能在萧绝心中持续多久。几乎是前后脚，老秦那如同鬼魅般的身影，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萧绝身后，枯瘦的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殿下，”老秦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地窖外呜咽的风声，“孙德海那边…出事了。他带来的一个小太监，名叫小禄子的，昨夜借口风雪稍歇，需外出采购些本地特产带回京送人，持着孙德海的条子出了驿馆，至今…未归。与他同行的两名护卫刚刚返回，声称在风雪中迷路，与小禄子走散，搜寻无果，推测可能…跌入雪坑遇险了。”

萧绝刚刚舒缓的眉头再次骤然锁紧。

老秦继续道，声音愈发寒冷：“但是，我们安插在驿馆的眼线回报，那个小禄子外出前约半个时辰，曾鬼鬼祟祟地在驿馆后门，与一个来自云州的药材商‘偶然’接触过，似乎…传递了什么东西。而那个云州药材商…”

“云州药材商？”萧绝的声音陡然变得如同窗外的寒风一样凛冽，“什么来历？查清楚了吗？”

“正在加紧核查。明面上的身份文书一应俱全，做的也是正经药材生意，在云州口碑尚可。但…蹊跷之处在于，”老秦眼中闪烁着洞察一切的精光，“他此次带来的几味药材，颇为特殊且用量极小，其中有一味…是‘断肠草’，还有另外几味辅药，若搭配得当，经由高手调制，可轻易制成数种无色无味、难以察觉的…剧毒之物。而这些，绝非边塞常备药材所需。”

萧绝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冰冷的毒蛇缠绕。孙德海想干什么？在这种时候，派心腹小太监秘密接触一个能提供剧毒药材的商人？下毒？目标是哪里？军中水井？官员膳食？还是…刚刚稳定下来、人口密集的安民屯和流民聚集区？无论哪个，一旦得逞，都将是泼天的大祸！足以瞬间摧毁北安道来之不易的稳定，并将他萧绝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立刻！”萧绝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控制那个云州药材商！要活的！撬开他的嘴！严密监视孙德海及其所有随从，包括那两个刚刚回来的护卫！他们接触过的任何人，去过的任何地方，都给本王查个底朝天！谷内所有水源地、粮仓、厨房，特别是大灶和王府膳房，加派双倍人手看守！所有饮水食物，启用最高戒备，用银针和活物先行试毒，确认无误后方可分发！尤其是安民屯和流民聚集区，立刻派人以‘防疫’为名，加强巡查，告诫百姓勿饮生水，勿食来路不明之物！”一连串的命令如同冰珠般砸出，每一条都首指那隐于风雪之下的恶毒阴谋。

“老奴遵命！”老秦躬身领命，身影迅速融入地窖的阴影之中，前去布置。

窗外，风雪的咆哮似乎更加猛烈了，仿佛这头白色巨兽也感知到了人世间正在酝酿的罪恶，欲以其无情的冰冷将其彻底掩埋。淬锋谷和临川城，在这看似被风雪隔绝的平静表象之下，每一根神经都己骤然绷紧至极限。一场围绕“毒”而展开的、无声却凶险万分的暗战，己然在这冰天雪地之中，悄然拉开了序幕。

而此刻，与谷中这肃杀紧张氛围格格不入的，是格物院那间烧着暖炉、堆满各种奇巧物件和图纸的工棚。沈玉颜竟不顾外面能把人刮走的狂风大雪，再次来到了这里。她秀发和肩头还落着未化的雪花，手中紧紧捧着那一小团依旧如同云朵般洁白、却让她束手无策的木棉絮绒，黛眉紧蹙，绝美的脸上写满了不甘与执着。

另一边，墨非正对着一堆复杂无比、咬合精度要求极高的青铜齿轮组发愁，抓耳挠腮，嘴里念念有词，显然也遇到了极大的难题。被沈玉颜缠得实在没办法，他没好气地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指着工棚角落一架被拆得七零八落、布满灰尘的旧式手摇纺车：“哎呀！跟你说了多少遍了！絮绒滑是吧？纤维短是吧？光靠傻乎乎地捻！捻！捻！怎么行？你得动动脑子！想法子先把它‘梳’顺了！‘梳’得一根是一根！再想办法把它‘夹’住了！‘夹’稳了再纺！真是…笨死了！比教木头疙瘩还费劲！”

“梳？夹？”沈玉颜猛地一愣，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天灵盖。她瞬间松开墨非的胳膊（完全无视了对方那嫌弃到极点的表情），几步冲到那架废弃的旧纺车前，目光死死盯住上面那简陋无比的竹制梳理针排和磨损严重的木质夹线器。脑海中，无数碎片化的信息仿佛瞬间被串联起来，迸发出耀眼的火花！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多谢大师指点！”她如同醍醐灌顶，脸上瞬间绽放出极度兴奋和喜悦的光彩，也顾不上什么大家闺秀的礼仪，抱着那团宝贝似的木棉絮绒，如同一只轻盈的燕子，转身又毫不犹豫地冲回了外面依旧猛烈的风雪之中，心急火燎地赶回布行工坊，要去立刻试验这突如其来的灵感。

墨非被她这风风火火的样子弄得一愣，看着还在晃动的门帘，摇了摇头，嘟囔了一句：“女人…真是麻烦又莫名其妙的生物…”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那堆让他头疼欲裂的齿轮上，再次沉浸到属于自己的技术难题世界里。对于他而言，这些精密的、可被计算的、逻辑严谨的技术难题，远比外界那些错综复杂、充满污秽的人心争斗要纯粹和可爱得多。技术的壁垒，有时反而能构筑起一道屏障，让人暂时忘却窗外的风雪与阴谋，获得片刻心灵的宁静与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