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喘息被更深的寒意打破。栖霞殿,这座被遗忘的囚笼,连最后一点象征性的糙米供应也被彻底掐断。赵德全阴鸷的命令像冰锥,透过春桃那刻薄得意的嘴脸,狠狠扎进苏婉的心。
“贵妃娘娘心善,赏你们多喘了几天气。”春桃抱着暖炉,站在殿门口的风雪里,像只披着华美羽毛的秃鹫,眼神淬毒,“这大雪封天的,省点力气躺着等死吧,也省得再出来祸害人!”她的目光扫过榻上“昏迷”的萧绝,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毒。
苏婉跪在冰冷的雪地里,低着头,单薄的肩头因愤怒和寒冷而剧烈颤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她没有哭求,没有辩解,只是用异常平静、仿佛冻结了所有情绪的声音回答:“奴婢,谢贵妃娘娘恩典。”这反常的顺从,让春桃准备好的讥讽噎在喉咙里,她冷哼一声,像只斗胜的鸡,带着人趾高气扬地走了。
殿门被粗暴地踢上,隔绝了最后一丝天光,也隔绝了生的希望。
苏婉踉跄着爬起,扑到榻边。萧绝不知何时己睁开了眼,那双眼睛在昏暗中幽深得如同古井,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冰冷的算计。
“她…心虚了。”萧绝的声音低哑,却异常清晰,“频繁取冻疮药…贵妃宫里,有人受伤,不想声张。”他结合着小顺子从浣衣局宫女那里听来的零碎信息,像拼凑一块危险的拼图,“风雪夜…巡查的管事太监…可能性最大。”
苏婉的心猛地一跳。殿下的心思,缜密得可怕!
“断粮…意料之中。”萧绝的目光转向殿角那堆破败的柴草,“陷阱…范围扩大…殿后…隐蔽处…”他艰难地比划着,描述着一种更精巧的绊索陷阱。苏婉立刻领会,找来废弃的铁丝和木棍,在萧绝低哑的指点下,手指冻得通红,在殿后最荒僻的角落布置起来。
“小顺子…”萧绝的视线转向角落里冻得缩成一团的小太监,“御膳房…垃圾…黎明前…菜根…剩饭…仔细挑…”小顺子用力点头,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苗。
“至于…那个受伤的管事…”萧绝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如同雪地里的刀锋,“找到他…必经之路…泼水…结冰…值夜时…异响…”他吐出一个个冰冷的词,每一个词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让他…再摔一次…摔得更重…让他…疑神疑鬼!”
苏婉和小顺子听得心惊肉跳,却又隐隐兴奋。这是反击!是殿下在绝境中掷出的第一把飞刀!
接下来的日子,栖霞殿在死亡的阴影下,展开了一场无声的狩猎。小顺子像只真正的鼹鼠,在黎明前最混乱的时刻,钻入御膳房后恶臭的垃圾堆,顶着监工太监的呵斥,翻找着任何可以果腹的东西——冻硬的菜根、半块发霉的馒头、甚至沾着泥土的碎米。他的眼线也悄然铺开:浣衣局那个总被责打的小宫女翠儿,膳房倒泔水、饿得面黄肌瘦的小火者福贵…他用省下的一点点食物渣滓和几句难得的“同病相怜”的暖心话,小心翼翼地编织着一张脆弱却至关重要的底层情报网。苏婉则负责甄别、整理这些信息碎片:守卫换班的间隙、某位贵人心情不佳的风声、宫里最近丢失了什么东西…她像最耐心的织女,梳理着杂乱的情报丝线。
很快,目标锁定了——贵妃宫侧门一个姓钱的管事太监,左手裹得严严实实,走路一瘸一拐,脾气比火药桶还暴躁,动辄打骂下人。
风雪如刀的一夜,小顺子像个幽灵般溜出栖霞殿。他熟门熟路地避开稀落的巡逻,来到钱太监巡查必经的一条偏僻回廊转角。这里背风,地面是光滑的石板。他掏出怀里捂得半温的雪水,均匀地泼洒在转角的地面上。寒风一吹,水面迅速凝结成一层薄而透明的冰。做完这一切,他迅速消失在黑暗中,心脏狂跳,仿佛要撞破胸膛。
次日清晨,一个惊人的消息像风一样在底层宫人中传开:钱管事摔断了腿!据说是在巡查时踩到暗冰滑倒,摔得极重,被人抬走时还骂骂咧咧,说什么“晦气”、“流年不利”,甚至疑神疑鬼地说听到了怪声!
栖霞殿内,小顺子兴奋地搓着冻僵的手,向苏婉汇报着听来的细节。苏婉一边熬煮着用陷阱里捕到的瘦弱野鼠和小顺子翻找来的菜根做成的“肉粥”,一边仔细听着。
“还有呢?”萧绝靠墙坐着,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如鹰。他刚完成一次痛苦的呼吸法运转,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
“哦对了!”小顺子一拍脑门,“福贵说,他给赵总管院里送热水时,听到赵总管身边的小德子在抱怨,说什么‘钱瘸子这一摔,娘娘要的南苑那批东西,又得换人去盯了,真他娘的麻烦!’”
“南苑?”苏婉和萧绝同时捕捉到了这个陌生的词。苏婉一脸茫然,萧绝的瞳孔却骤然收缩!南苑…那个高墙深锁、守卫森严、传出特殊木料碎布和呵斥声的地方!赵德全竟然派心腹去“盯”那里?那里到底藏着什么?贵妃在关注什么?
苏婉将一碗热气腾腾(相对而言)、散发着怪异气味的“肉粥”递给萧绝。他看着碗里漂浮的几丝可疑的肉丝,又看看苏婉和小顺子充满希冀的眼神,端起来,毫不犹豫地喝了一大口。粗糙、腥膻,却带着生的力量。
“南苑…”他低声咀嚼着这个词,眼中寒芒闪烁。钱太监的腿断了,赵德全的麻烦来了,栖霞殿暂时喘了口气。但一个更大的谜团,如同风雪中潜行的巨兽,露出了它模糊的轮廓。这场风雪中的无声狩猎,似乎刚刚拉开了更危险帷幕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