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鹫小说

第23章 潮域裂影（第2页）

“果然是它。”崔大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郁气，“骨里的东西，正在对那边的……呼吸作出回应。”

“哪边？”我忍不住追问。

他抬眼看我，像斟酌着用词：“西缘废码头。上一次潮兽被斩杀的地方。”

韩雪目光微动，“那我们去——”

“白天去。”崔大力打断，“夜里那地方，连长年蹲潮口的老船夫都不敢靠近。”

他说得平淡，可我听得出那里面暗藏着不容质疑的经验。废码头的名字，在我们刚到镇子时就听街边小贩提过——那里像是被潮水和时间共同遗弃，木桩倾斜、缆绳烂成一股股的麻花，一首空着。

白天的街市，比昨夜的寂静热闹得多。

潮雾退去后的第一天，镇上的人像从一个漫长的噩梦里苏醒，搬着货物、招呼生意，声音组成了一种熟悉的“安全感”。可当我仔细去看，每一张面孔都带着一种微妙的收缩感：笑意不足，目光不长久停留，有人擦肩而过时，会无意间在袖口捏一把，看似整理衣物，实际是在遮掩什么。

韩雪的目光忽然定在一处：街口一盏青铜镜摊。镜面歪斜地反着阳光，亮得刺眼。我们走过时，她不经意地与镜面对了个正脸——下一秒，她整个人像被钉住，呼吸也短了一拍。

我也跟着去看——镜子里的韩雪面色正常，可那条蓝丝不再安分地绕在手腕表层，而是攀爬到她肩上，分出几缕丝须状的触手，在她耳后轻轻摆动，形态就像夜里我们见过的潮水里的水生草。

我伸手去碰她的肩，韩雪猛一下回神，脸色微白。“看到了吗？”

我点头。她沉默着拉下袖子，脚步无声加快。

崔大力买了些干粮和粗盐，把包背到肩上时，街对面传来一阵尖锐的金属摩擦声——挑水女人正缓缓走过，她肩上的扁担挂着两个空铁桶，随着步伐发出细长的“锵……锵”的声波。

她抬头看向我们，目光淡而缜密，像在衡量一件货品的重量。那双眼在看到崔大力背上的包时停顿了三息，当视线滑到我和韩雪身上时，却像突然笑了一下——不是嘴角的笑，而是眼底溢出一种“认得你”的冷意。

崔大力当即转身，示意我们换条小巷走。经过一只空木桶时，我不自觉地低头——桶内壁上，有一条暗淡的桨痕纹路，与我手腕处的几乎一致，只是更深、更扭曲。

午后，我们回到屋中准备出发。

骨头放在屋中央的黑布袋里，可未开口，我就感到空气中那种湿凉感又出现了——像潮前的风，从地板缝往上冒，冰凉中夹着淡淡的腥甜。

崔大力低咒一声，蹲下打开布袋：骨头正散发着肉眼可见的浅雾，雾气贴着表面流动，像微小的触手试探着外界。

“它己经开始引路。”他眼神一沉，“今天必须去，不然它会‘梦行’到码头去找主人。”

这句话让我胃口一紧——“梦行”到废码头……意味着我们可能在睡梦中“走失”。

我帮他收好黑布袋，突然听到门口有敲击声。节律很奇怪——“嘀……嘀嘀……嘀”，完全不按常理的三短一长。

崔大力朝我和韩雪投去一个安静的眼神，走到门口，略偏头问：“谁？”

外面传来女人平和的声音：“我来送点东西——路过。”

门开了一线，是早晨见过的挑水女人。她的手里空无一物，另一只手却捏着一个干瘪的草叶包裹。

“给的，不要钱。”她的笑很浅，“你们可能用得着。”

崔大力没接：“心意收了，东西不必。”

女人的视线越过他，落到屋内——准确地说，落在那块骨头所在的黑布袋上。那一瞬，她眼底浮出一丝类似饥渴的光泽。

微不足道，却让我脊背起了一层细小的寒毛。

她退开半步，嘴唇轻轻动了下，吐出一句很轻，带笑的沙哑声：“它己经认出你们了。”

门合上的一刻，屋外的脚步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崔大力转过身，眼神比夜色还沉，“变节的，比我想的还早。”

傍晚尚未降临，我们便整装离开——崔大力走在前面，我与韩雪在侧，西去废码头的那条路很窄，沿途零星散落着废弃的船只，有的船身被芦苇半吞，有的斜靠在浅滩上，木板裂开，像死去的鱼张着嘴。

天色渐暗时，我们停在一处土坡，坡下的水面漆黑如墨，码头的影子折成几段浮在水面上。

崔大力压低声音：“今天过去，不一定能回来。如果它等在那边——”

他顿了顿，眼神像是要把这句话刻进我们的骨头——

“——这可能就是‘回不来’的那一轮。”

黑水静静地拍着岸，一圈圈涟漪无声地铺到我们脚下，就像一只在夜色中张开的手，正等着有人走进它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