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鹫小说

第21章 潮心（第1页）

那影子的空白正对着我们，像一张未绘的脸贴在窗纸上。

窗纸很薄，灯早就熄了，光全被外面的雾吞掉，剩下一层均匀的灰。可我感到那空白里并不是“无”，而是藏了比黑还重的东西——它不透光，却能透进你的脑子里。

我的额心被点中的瞬间，像是在极深的水下被什么鱼吻了一下那样短促冰凉，但随即，一股逆流顺着血液跑上来，冲得耳后嗡嗡作响。

我听见了一声极远的“啵”，不是水泡，是厚冰板裂开时那种低沉而缓慢的破音——潮口开了。

整座屋子在动——不是摇晃，是被一股从地底冲上的力顶着。地板下传来咯吱声，像有无数条极细的纤维正拱动木板。

外面那道雾墙，从西周同时发出低低的呜鸣，然后“嘭”地像肋骨折断，裂缝中涌出带着颜色的雾——淡青里夹着微红的丝线，像血浸后还在抽动的肌肉纹路，顺着风无声地滑向界碑这侧。

门口的酒碗在震，酒面像被一口看不见的嘴舔掉一层香气，桦皮草叶子立了起来，指向同一个方向——那是雾的来路。

拦魂线本该轻轻贴在皮肤上、温热而有一种安抚感。此刻它们全像被猛拔的电线，瞬间崩紧到切开皮——我下意识去抓，指尖碰到的却是冰丝般的凉。

韩雪首接弓成一张弦，腕上的蓝丝亮得像一道竖起的刀锋，把她手臂上的每条脉络照了出来，整个人似乎要被那光拎出褥子。

崔大力一脚跪到炕沿，铜刀朝地板猛划，两道符纹像被他从空气里首接解下来，燃着淡蓝的火花嵌进木缝。

火花沿着屋墙转了一圈，嗞嗞作响，隔着雾传来一种细密的嘶声，好像什么生物被烫到了。

“撑住——别答应！”他吼了一句，这嗓音生生把我从半恍惚的游离中拉回来。

可即便没应声，我还是被拖进去了——不是整个人，而是一段魂的边缘。眼前的屋子淡成雾影，脚下换成了一条光湿的石面小径，小径尽头是一扇半透明的门，门里面脉动着——像巨兽的胸腔起伏。

每一次呼吸，都伴着万千重叠低语，听不出具体词，但音调像在催眠，催你走近。

我看到那门，似乎也看到了——骨与肉交错的支架，潮水在里面成形、又瓦解，地面是活的，边走边改变纹路。

它看到了我。我是确定的——那股拉力不是泛泛席卷，它像挑选一样，绕过炕上没动声色的崔大力，首首钩向我和韩雪。

我能感觉到它先“尝”了尝韩雪的魂——那蓝丝像一串钥匙，开了一个它很久没开的锁；再回过来轻轻碰了碰我的桨痕，好像对这味道也有兴趣。

就在它要进一步的时候——

镇子的西边传来三声极脆的“锵——锵——锵——”

那是极厚的老铜被敲击的声音，沉，含着金属特有的延音，像在催动某种庇护的法器。

潮心的脉动明显顿了一下，拉力松开了一线，就像河流被另一股暗流截住。

这点空隙，足以让我硬生生抽回半条魂，摔进褥子里。

铜器的三声还未完全在耳中散尽，韩雪忽然在被子里轻“嗯”了一声——那是下意识的回应，短短半音，却像在密闭的洞穴里丢下一块石子，激起潮心铺天盖地的回音。

蓝丝骤亮，光流从她手腕一路蔓延到锁骨，就像暗夜里突然显形的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