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西王妃苏合香指尖捻着的账册停在"西跨院月钱"那一页时,窗棂外的梆子声正撞碎三更的寂静。她腕间的翡翠镯随着翻页的动作轻响,这对镯子是当年嫁入王府时,太王妃亲赐的老坑翡翠,通透得能映出账册上的小楷。
"王妃,前院角门的值守来报。。。。。。"管家福伯的声音带着颤,花白的胡子沾着露水,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的。他手里攥着块被夜风吹得发凉的玉佩,正是唐凌武自幼佩戴的护身符——那是用昆仑山暖玉雕琢的小老虎,虎眼处嵌着两颗赤珊瑚。
苏合香的账册"啪"地合上,翡翠镯磕在梨木桌沿,发出清脆的裂帛般的响。她抬头时,鬓边的赤金镶珠步摇微微晃动,流苏扫过脸颊,带着凉意:"角门怎么了?"
福伯的喉结滚了滚,把玉佩递上前:"小王爷。。。。。。小王爷的护身符掉在角门外的丁香丛里了,值守的侍卫说,半个时辰前见着个黑影从角门溜出去,身形瞧着。。。。。。瞧着像小王爷。"
账册从膝头滑落,苏合香霍然起身,紫檀木椅被推得往后滑出半尺,椅腿刮过金砖地面,留下道浅痕。她素来爱洁,裙摆沾了点账册边角的墨迹都要蹙眉,此刻却浑然不觉袖口蹭到了打翻的茶盏,温热的茶水洇透了月白色的绫罗,在臂弯处晕出片深色的云。
"混账!"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压低,指尖掐进掌心——这是她多年来练就的定力,再急也不能乱了王府的阵脚。"前几日刚接到密报,北域那边派了细作潜入南城郡,专盯咱们王府的动静,他倒好。。。。。。"话说到一半,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唐凌武练枪时被枪杆砸中脚踝,肿得像个发面馒头,却咬着牙不肯哭,那时他也是这般,认准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
福伯看着王妃鬓边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平日里总是含笑的眼,那双眼此刻像结了冰的湖面,却又在冰层下藏着翻涌的浪。他跟着镇西王夫妇二十多年,最懂王妃的性子——看似温婉,实则比谁都护短,当年唐凌武被太傅罚抄书,她夜里悄悄去书房给孩子塞点心,被镇西王撞见,还红着眼眶说"我的儿凭什么受这委屈"。
"王妃,要不要。。。。。。"福伯试探着问,"请王爷示下?"
"不必。"苏合香抬手理了理鬓发,指腹划过冰凉的珠钗,"王爷今晨寅时才从军营回来,案上的军报堆得比山高,让他歇会儿。"她走到窗边,望着院外沉沉的夜色,远处城墙的轮廓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你让人把护院营的好手都调出来,分五路去找,从东街的聚贤楼到城西的赛马场,他小时候常去的地方都仔细搜。"
她顿了顿,声音软了些:"告诉他们,别声张,更别惊动百姓,找到人就悄悄给我带回来,若是。。。。。。若是见着他跟什么人在一处,也别莽撞。"说到最后几个字,她想起唐凌武十岁那年,把百里霜藏在假山后,两人分食一块桂花糕,被她撞见时,两个孩子满脸糖渣,像两只偷嘴的小松鼠。
福伯刚要转身,苏合香又唤住他:"让厨房温着莲子羹,他夜里贪凉,回来准要喊饿。"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苏合香正坐在镜前卸妆。丫鬟小竹为她摘下满头珠翠,赤金步摇的流苏扫过镜沿,发出细碎的响。铜镜里映出她眼角的细纹,那是生西个儿子时留下的,尤其是生唐凌武那年,南城郡遭了蝗灾,她怀着身孕还跟着太王妃去粮仓赈济,累得差点动了胎气。
"王妃,小王爷回来了!"门外传来小丫鬟惊喜的声音,带着跑得上气不接的喘。
苏合香的手猛地顿住,银簪差点戳到头皮。她推开小竹的手往外走,刚到穿堂就撞见唐凌武——他的金袍沾着草屑,靴底还嵌着片梧桐叶,显然是跑了不少路。最让她心头一跳的是,他身后跟着个水蓝色的身影,发间别着两朵晚香玉,正是昨夜梦里常出现的模样。
"母妃。。。。。。"唐凌武的声音像被晨露泡过,带着怯生生的甜。他下意识往身后躲了躲,却把百里霜更清晰地推到她眼前。
苏合香的怒火在看到百里霜的刹那,像被晨风吹散的雾。这孩子穿着件月白素纱披风,风帽边缘的白狐毛沾着露水,衬得小脸白里透红,手里还攥着个糖画的小兔子,糖衣在晨光里泛着琥珀光——跟十年前那个追在唐凌武身后要糖葫芦的小丫头,重合在了一起。
"哎哟,这不是我们家小霜吗?"苏合香快步上前,故意忽略唐凌武,双手一把攥住百里霜的手。这孩子的手微凉,指腹有层薄茧,想来是跟着护国大将军练过武的,"可把伯母想坏了!"
百里霜被她攥得脸颊泛红,屈膝行礼时,披风的系带滑下来,露出颈间挂着的银锁——那是当年苏合香亲手给她打的,刻着"长命百岁"西个字,锁身己经被得发亮。"伯母安好,霜儿。。。。。。霜儿给您请安了。"
"快起来快起来,"苏合香扶着她的胳膊往花厅走,步摇的流苏扫过百里霜的发顶,"路上累着了吧?你爹也是,怎么放心让你一个姑娘家走这么远的路?前儿还收到你娘的信,说你在武康学了新的琴曲,回头可得弹给伯母听听。"
花厅里的紫檀木桌上,早摆好了刚沏的碧螺春,茶烟袅袅缠着梁上的雕花。苏合香亲手拉过一把铺着软垫的梨木椅,用银镊子夹起块杏仁酥递到百里霜嘴边:"尝尝这个,还是你小时候爱吃的味道不?当年你总说,咱们府里的杏仁酥比你家厨子做的多放了半勺糖。"
百里霜小口咬下,酥皮簌簌落在衣襟上,她慌忙去擦,却被苏合香按住手:"傻孩子,掉就掉了,仔细擦脏了衣服。"她转头对小竹道,"去把我那盒珍珠粉取来,给小霜补补妆,这一路风尘,小脸都瘦了。"
唐凌武站在一旁,看着母亲拉着百里霜的手说个不停,从武康的云锦说到南城郡的新茶,从当年的桃花糕说到如今的糖酥饼,那些他听了十几年的旧事,从母亲嘴里说出来,竟都裹着蜜似的。他忽然发现,母亲鬓边的赤金簪子,还是当年百里霜母亲送的,上面镶着的蓝宝石,跟百里霜耳坠上的那块,竟是一对。
"对了,"苏合香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腕上褪下那只羊脂白玉镯。玉镯滑过她的手腕时,带起一串细碎的银铃声——镯身上刻着缠枝莲纹,是她嫁入王府那年,镇西王亲手为她挑的,说是"步步生莲,岁岁平安"。"这镯子你戴着正好,"她不由分说套在百里霜腕上,玉镯与银锁相撞,发出清越的响,"当年你娘嫁你爹时,我就说要送件像样的礼,如今总算补上了。"
百里霜的脸瞬间红透,玉镯在她腕间晃悠,衬得皓腕如凝脂。"伯母,这太贵重了。。。。。。"
"贵重什么?"苏合香拍着她的手背笑,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晨光,"你跟小武这俩孩子,打小就像一块糖掰不开,往后啊。。。。。。"她故意顿住,瞟了眼唐凌武,见他正挠着头傻笑,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往后多来看看伯母,比什么都金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