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政殿外的夜像一块被利刃划开的黑绸,裂缝里漏下的是冬末最锋利的寒气。章衡立在丹墀之下,双手捧着的不是象牙笏板,而是一卷以火浣布为底、用金粉和银朱绘成的“天裂星图”。图上,赤、白、青、黑西色星线纵横交错,像西条在夜空里撕咬的巨龙,最终交汇于幽燕上空,化作一枚滴血的狼牙。
“官家,昨夜亥正三刻,天裂东北,赤芒贯斗,主兵。”
赵祯披着狐狸裘,指尖在星图上游移,像在拨弄一把看不见的琴。半晌,他抬眼,目光穿过殿外飞檐上的铜铃,落在章衡脸上:“卿言兵,兵在何处?”
“辽。”章衡答得干脆,“更在燕云。”
殿内铜漏滴答,像谁在倒计时。枢密副使庞籍咳嗽一声,出班道:“陛下,春闱在即,不宜妄动刀兵。且天象之说,自古多有附会。”
章衡不与他辩,只从袖中再抽出一物——是一枚三寸长的铁钉,钉身布满蜂窝状小孔,孔内还残留着未燃尽的黑色药渣。
“昨夜试射‘火雨流星铳’,八十步外洞穿三层铁甲。钉尾有倒刺,入肉不可拔。”他说到这里,忽然笑了,露出两颗虎牙,“辽人若披此甲,不过多流一碗血。”
庞籍脸色发青。三司使程琳却眯起眼:“章学士,此物造价几何?”
“五十贯一支。”章衡答得轻快,“若能收回燕云,辽人每年输我三十万匹绢、十万两银,够造六十万支。”
赵祯忽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殿内激起回声:“六十万支……好,好!朕便给你六十万支,但朕要你连燕云十六州的城墙,也一并钉进土里!”
星图被留在御案上,像一块烧红的铁。章衡退出殿门时,听见身后赵祯低声吩咐内侍:“去,把曹皇后的那件羊毛裘拿来,朕要亲手烧个洞。”
——那一夜,开封城的雪下得极静,静得像谁在天上筛盐。盐里掺了硝石、硫磺、木炭,落在屋顶上,落在禁军的枪尖上,落在辽国使臣耶律宗范的梦里。
次日卯时,章衡的马车刚到东水门,就被一柄横刀拦住。刀柄上刻着“狄”字。
“章兄,借一步说话。”狄青掀开帘子,胡茬上结着霜,“昨夜我巡城,抓了个辽国探子,从他鞋底搜出这个。”
那是一张薄如蝉翼的羊皮,上面用契丹小字写着:“宋人得火器,速报上京。”字迹边缘被血晕开,像一朵朵冻住的梅。
章衡用指尖捻了捻,忽然笑了:“好,好得很。狄将军,我们不妨让这条消息飞得更快些。”
“你的意思是……”
“放人。”章衡眯起眼,“但要让他带着‘火雨流星铳’的残片走。残片上,再刻一行字——‘三月十五,倒马关试射,可来观礼’。”
狄青愣了片刻,忽然大笑,笑声震得车顶积雪簌簌落下:“章衡啊章衡,你这是在钓鱼!”
“钓的不是鱼,是狼。”章衡屈指弹了弹羊皮,“辽人的狼牙棒厉害,但狼牙棒再硬,也砸不碎天裂。”
……
同日午时,枢密院密议。庞籍、程琳、富弼、韩琦分列左右,章衡独坐末席,面前摆着一碗冷透的羊肉汤。
庞籍的指甲敲着案几,声音像在敲棺材:“辽人若知我火器之利,必遣精锐来夺。倒马关乃咽喉,若失,则河北无险可守。”
韩琦冷笑:“庞相公莫不是怕了?老夫倒以为,辽人来得好!省得我等还要北上寻他。”
富弼却看向章衡:“章学士,你有多大把握?”
章衡没答,只从怀里摸出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展开——是燕云十六州的舆图,图上用红线标出八条运兵路线,每条路线的终点,都画着一枚小小的火铳。
“把握不在我,在煤,在铁,在羊毛。”他指尖在“云州”二字上一点,“辽人缺铁,更缺煤。而我宋人,如今有蜂窝煤,有倒焰炉,有羊毛换铁的榷场。三月十五,辽人若来,我便让他们看看,什么叫‘以火为犁,犁庭扫穴’。”
程琳忽然问:“羊毛衫如今卖得如何?”
“汴京七十二家正店,家家断货。”章衡笑得像只偷到鸡的狐狸,“连曹皇后都暗中遣人买了三件。”
众臣面面相觑,富弼忽然拊掌大笑:“好!民生即军备,章衡,你小子把辽人的战马,变成了我宋人的棉袄!”
——当夜,章衡回到府中,书房的灯一首亮到寅时。案头摊开的,除了“火雨流星铳”的改进图纸,还有一张更大的“北方经营总图”:
??红线:从贝加尔湖到幽州的运河路线,共三处闸口、七处屯田;
??黑线:从坊州铁矿向北延伸的“铁车道”,以木轨铺煤车;
??蓝线:沿黄河、桑干河、滦河设立的水驿,每驿配羊毛仓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