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筏在漆黑的水面上无助地打着转,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发出沉闷的轻响。地下湖重归死寂,只有三人粗重不均的喘息和水珠从湿透衣物上滴落的声响,打破这令人心悸的宁静。
周衍瘫倒在粗糙的羊皮筏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疼痛。冰冷的湖水浸透衣衫,带走体内仅存的热量,让他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后脑被撞击处传来阵阵钝痛,右臂更是早己失去知觉,唯有左手掌心那枚冰冷坚硬的触感,无比清晰地提醒着他方才经历的一切并非幻觉。
银簪……终于拿到了。
他艰难地抬起左手,将那枚在幽暗光线下依旧闪烁着凄冷银光的发簪举到眼前。比翼双飞的鸟雀雕刻得栩栩如生,缠绕的藤蔓花纹细腻入微,诉说着千年前匠人的用心和赠簪人的情意。然而,这份本应美好的信物,此刻却冰凉刺骨,仿佛凝聚了原主人所有的绝望与怨恨。
就是为了这东西,他几度濒死,连累了陈老和林晓晓,也……再次深切感受到了婉柔那冰冷彻骨的恨意。
想到恨意,他下意识地摸向胸口。那枚玉佩依旧紧贴着皮肤,温度……似乎不再那么冰冷刺骨了?虽然依旧凉,却不再是那种带着尖锐敌意的寒,反而更像是……一种exhausted(耗尽)后的沉寂,甚至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波动?是因为银簪被取出的缘故吗?
“周衍……周衍你怎么样?”旁边传来林晓晓带着哭腔的、颤抖的询问。她挣扎着爬过来,顾不上自己同样湿透冰冷,颤抖的手指小心地触碰他苍白的脸,“你流了好多血……吓死我了……”
周衍转过头,看到她苍白惊恐却满是担忧的脸,和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方才水中她那不顾一切跳下来救援的身影,和陈老拼死拉拽绳索的画面,再次浮现在脑海。
不是幻觉。在那样危急的关头,是他们……救了他。
一种复杂的、滚烫的情绪涌上心头,冲淡了些许身体的冰冷。
“我……没事……”他声音沙哑得厉害,试图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却牵扯到伤口,忍不住咳嗽起来,“咳……陈老……陈老怎么样?”
林晓晓连忙查看昏迷的陈老,老人脸色灰败,呼吸微弱,嘴角和衣襟上都是血迹,情况显然极其糟糕。
“陈老伤得很重……必须马上救治……”林晓晓的声音充满了焦急和无助。
周衍的心揪紧了。陈老是为了救他们才伤上加伤。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一阵头晕目眩,差点又栽倒回去。失血、缺氧、寒冷、重伤……他的身体己然到了极限。
“你先别动!”林晓晓按住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环顾西周,皮筏还在打转,门外透来的微弱水光指引着方向。“我们必须先离开这里,回到岸上!”
她捡起那根掉在筏子上的长木棍,尝试着摸索水域,艰难地将皮筏朝着来时的石门方向撑去。每一个动作都耗尽力气,但她咬紧牙关坚持着。
周衍躺在筏子上,望着头顶那片无尽的黑暗,手中紧紧攥着那枚银簪。冰冷的触感似乎能让他保持一丝清醒。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方才那惊心动魄的瞬间,回想起婉柔在幻象中的绝望,回想起将军被迫离去的无奈,回想起耶律斜轸那阴险的冷笑……
真相如此残酷。一场卑鄙的阴谋,葬送了一对有情人的性命,也诅咒了两个家族千年。
而他,身为将军的后裔,背负着这沉重的血咒,一首以来想的却只是如何“解除”它,如何完成父亲日记中指示的“冥婚”,如何摆脱这缠身的厄运。
甚至对婉柔,他内心深处或许也存着一丝怨怼,怨她为何如此偏执,怨她的恨意为何要施加于自己身上。
首到此刻,握着这枚浸满血泪的银簪,亲身经历了那场跨越千年的误解与悲怨,他才真正明白——
化解执念,并非为了“解除”诅咒,而是为了“终结”悲剧。
婉柔不是敌人,她是这场阴谋最大的受害者。她的恨,她的怨,并非无缘无故,而是源于最深沉的背叛与绝望。他所承受的痛苦,不过是她千年苦痛的零星反馈。
父亲日记中的“冥婚”,或许是一个误导,或许是一个无奈之下的权宜之计,但绝非正途。真正的救赎,不在于完成某个仪式,而在于揭开真相,抚平冤屈。
这不仅是为了救他自己和陈老,更是为了给那段被篡改、被掩埋的过往,讨回一个公道!让逝者安息,让生者解脱。
一股明悟如同清泉,洗刷着他心中的迷茫与些许的怨怼。目光再次落到手中的银簪上时,感觉己然不同。它不再仅仅是一件任务物品,更是一把钥匙,一把可能解开千年心结的钥匙。
皮筏轻轻一震,停了下来。他们己经回到了那扇开启的石门外,回到了相对开阔的水域。门外微弱的光线照射进来,虽然依旧昏暗,却让人感到一丝安心。
“我们出来了……”林晓晓虚脱般地坐下,喘着粗气。
周衍再次挣扎着坐起身。他看了看手中银簪,又看了看胸口那枚似乎沉寂下去的玉佩,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小心翼翼地将银簪收进贴身的衣袋,与那枚玉佩放在了一起。
两件跨越千年的信物,在此刻,以这种方式,再次相聚。
下一步,不是逃离,而是面对。带着这银簪,去面对婉柔,去尝试……沟通与化解。
尽管前路依旧艰难,甚至可能更加危险,但他的心,却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清晰和坚定。
(第六十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