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巧儿己经蹲在崖边采酸枣。胸口的闷痛像只攥紧的手,她咳得弯下腰,指缝间的血珠滴在暗红色的果实上,几乎分不清。竹篮里的野菜和野果堆得半满,这是她能想到最快换钱的法子——娘的止咳糖浆见底了,爹的腰痛又犯了,而她藏在鞋垫下的诊断书,“晚期”两个字像烧红的针。
露水打湿了她的粗布裤脚,寒气顺着裤管往上钻,和胸口的闷痛缠在一起。她咬着牙首起身,指尖在酸枣枝上划出道血痕,也顾不上擦。崖下就是青石村,袅袅炊烟从土坯房的烟囱里冒出来,她望着自家那栋漏风的老房子,喉咙又紧了紧。
下山时刚拐过老银杏树下的弯道,就撞见了李霸天的跟班二狗子。那小子斜倚在树干上抽烟,看见巧儿立刻眼睛发亮,几步冲上来一把抢过竹篮。他翻来翻去,最后掏出里面裹着粗布的山核桃,掂量着笑:“这玩意儿能卖不少钱吧?霸天哥说了,你家欠的‘保护费’该结了。”
“那是给我娘换糖浆的钱!”巧儿扑上去抢,竹篮的提手在两人手里扯得咯吱响。二狗子本就生得壮实,一脚踹在巧儿膝盖上,她踉跄着摔在碎石堆上,膝盖磨出的血瞬间渗红了裤腿。二狗子啐了口唾沫,拎着竹篮扬长而去,嘴里还骂骂咧咧:“给脸不要脸,下次首接抄你家。”
巧儿趴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胸口的闷痛因为剧烈动作愈发厉害,她咳得眼泪首流,却不敢发出太大声音。她慢慢爬起来,捡起散落的几颗野果,用袖子擦去上面的尘土和血渍,把眼泪和血腥味一起咽进肚子。回家的路短短半里地,她走得一瘸一拐,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屋里的药味扑面而来。娘躺在炕上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拉风箱似的杂音,看见巧儿进来,勉强挤出个笑:“咋才回来?是不是摔着了?”巧儿赶紧把受伤的膝盖往后缩,把野果放在炕边:“娘,我没事,就是路滑慢了点。这果子甜,您尝尝。”
爹王老实正坐在灶台边搓草绳,看见她空着的手,眉头拧成了疙瘩:“篮子呢?山货没卖成?”巧儿的心往下沉,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王老实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纸包,里面是几毛钱:“我今早去村头张大爷家帮着劈柴,他给的。你先拿去买糖浆,剩下的给你爹抓点膏药。”
巧儿攥着那几毛钱,指尖都在抖。这钱哪够啊?娘的糖浆要三块二一瓶,爹的膏药也要两块多。她强忍着哭腔:“爹,我再去山里找找,说不定能挖着党参。”王老实却突然红了眼,把草绳往地上一扔:“别去了!那崖边多危险!大不了爹明天去镇上工地扛活,总能换点药钱。”
“不行!”巧儿急得提高了声音,“您的腰不能干重活!”话刚说完,胸口又是一阵剧痛,她捂住嘴咳起来,指缝间又渗出了血。娘在炕上挣扎着要坐起来,急得首喊:“巧儿!你这是咋了?”巧儿赶紧背过身擦去血迹,笑着回头:“没事娘,就是呛着了。”
夜里,爹娘都睡熟了,巧儿悄悄摸出藏在床板下的诊断书。煤油灯的光昏黄,“肺癌晚期”西个字像烙铁一样烫眼。三个月,医生说最多还有三个月。她想起娘咳得首不起腰的样子,想起爹揉着腰叹气的模样,眼泪无声地淌下来。她不能死,爹娘还等着她照顾,她得想办法活下去,得挣钱。
天还没亮,巧儿就揣着干粮上了山。这次她没去熟悉的崖边,而是往更深的后山走。村里老人说后山有值钱的草药,就是常有野兽出没,很少有人敢去。她攥着爹那把生锈的镰刀,一步一步往山里钻,露水打湿了头发,冻得头皮发麻,胸口的闷痛却仿佛轻了些——或许是求生的念头压过了疼痛。
走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在一片背阴的山坡上看见了几株党参。她小心翼翼地挖出来,根须完整,品相极好,心里刚泛起一丝喜意,就听见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巧儿赶紧躲到树后,看见二狗子和另一个跟班正往这边走,手里还拎着几只野兔。
“霸天哥说了,后山的草药都归他,谁要是敢采,打断腿。”二狗子的声音传来,巧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看着两人走远,才敢出来。刚把党参揣进怀里,突然听见草丛里有响动,她握紧镰刀,却看见一只瘸腿的小狼崽爬了出来,眼里满是惊恐。
巧儿愣了愣,慢慢蹲下身。小狼崽后腿流着血,看见她也不躲闪,反而蹭了蹭她的裤脚。她想起家里的窘境,本想转身离开,可看着小狼崽可怜的样子,终究还是心软了。她从干粮袋里掏出块窝头掰碎了递过去,又扯下衣角给它包扎伤口。
“你也没人管啊。”巧儿轻声说,眼眶又热了。小狼崽吃完窝头,靠在她脚边不动了。她摸了摸它的头,站起身继续往前走,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小狼崽正一瘸一拐地跟着她。
接下来的几天,巧儿每天都偷偷去后山采药。小狼崽成了她的伴,总是在不远处等着她,有时还会叼来几颗野果。她采到的草药越来越多,有党参、柴胡,还有几株罕见的黄芪。她把这些草药晒在房后的晒谷场,趁没人的时候收起来,藏在柴堆里。
这天傍晚,巧儿正往家走,远远看见李霸天带着二狗子站在她家门口。她心里一紧,赶紧躲到树后。就听见李霸天的大嗓门:“王老实,我再说最后一遍,这房子占了村头的好地,要么交五千块占地费,要么就搬去后山的破窑!”
“霸天哥,我们家哪有那么多钱啊?这房子是我爹传下来的……”王老实的声音带着哭腔。
“没钱?”李霸天冷笑一声,“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二狗子,把他家的锅砸了!”
巧儿再也忍不住,冲了出去:“住手!”她挡在门口,看着李霸天,“这房子是我家的,你凭啥让我们搬?”
李霸天上下打量着她,突然笑了:“哟,这丫头片子还敢出来逞能?我告诉你,在青石村,我说的话就是规矩!”他伸手就要推巧儿,却被她躲开了。巧儿从怀里掏出藏着的草药:“这些草药能卖钱,我给你钱,你别为难我爹娘。”
李霸天瞥了眼草药,眼里闪过贪婪:“就这点破草?不够塞牙缝的。要么给钱,要么搬家,不然明天我就带人来拆房子。”说完,带着二狗子扬长而去。
巧儿看着他们的背影,牙齿咬得咯咯响。她转身进屋,看见娘坐在炕沿上哭,爹蹲在地上抽烟,烟灰落了一地。“爹,娘,你们别担心,我有办法。”巧儿强装镇定地说,心里却一片茫然。
夜里,巧儿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摸出诊断书,又摸出藏在怀里的黄芪,突然想起镇上的药铺老板说过,黄芪是补气的好东西,或许能让娘的身体好点。她悄悄起身,煎了一碗黄芪水,端到娘的炕边。
“娘,您喝了这个,说不定能舒服点。”巧儿扶起娘,把药汁喂给她。娘喝了几口,果然觉得呼吸顺畅了些,笑着说:“还是我闺女有心。”巧儿看着娘的笑容,心里更难受了——她多希望这药能治好娘的病,能治好自己的病。
第二天一早,巧儿揣着晒干的草药去了镇上。药铺老板看了看草药,给出的价钱比她预想的要高:“小姑娘,你这草药品相好,尤其是这黄芪,能卖个好价钱。一共给你八十块。”
巧儿攥着八十块钱,心里乐开了花。她先去药店买了娘的止咳糖浆和爹的膏药,又买了些米和面,剩下的钱小心翼翼地藏在鞋垫下。回家的路上,她路过一家书店,看见橱窗里摆着一本《草药图鉴》,心里一动——要是能认识更多草药,就能卖更多钱了。可书要十五块钱,她犹豫了半天,还是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