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允真重伤初愈,没跑多久就开始上气不接下气,但他没有减速,反而越跑越快——前面有个地方明显是着了火,滚滚浓烟冲天而起,虽然离得尚远,却已经能听到霹雳崩塌之声,可见火势之猛。
归允真一边跑,一边想到,方才程慈和他说话的时候,一直望着窗外。从他那个角度,应该早就看见这场大火了吧。程慈必然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但他只是看着,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我帮你个忙。”归允真记得程慈对花满天说过:“帮你把这些人都杀了。”而花满天拒绝之后,他说了什么?
他说:“你可别后悔。”
归允真强行提气急奔,跑到后来喉头泛起腥甜。等他终于跑到那个火场的时候,几乎已是浑身脱力,扑通一声,跪在烧得只剩断壁残垣的宅子大门前。
原本写着金光闪闪的“花府”两个大字的牌匾已被人一剑劈断,带着“花”字的一半落在地下烧成了一堆炭,带着“府”字的另一半挂在边上摇摇欲坠。旁边被熏黑的墙壁上,被人写满了血红的大字:“赤鬼”、赤鬼”、“赤鬼”……
每一个“赤鬼”的字上面,都花了血淋淋的一个大叉。墙壁焦黑,红字淋漓,教人触目惊心。
没有人救火,围观的人们只是叉腰看着,因此冲到最前面跪倒在地的归允真显得格外突兀。可是归允真实在是很累,累到没有站起身来的力量,他在地上挪动一下膝盖,将身体转了半圈,回过头来仰望带着鄙夷眼神盯着他的人们,开口道:“这宅子里的……人呢?”
有人挑眉,有人冷笑,有人“嗤”了一声,但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好吧。”归允真勾起嘴角笑。用手臂费力把自己从地上撑起来,一瘸一拐地往仍在燃烧的宅子里走。一阵风迎面吹来,带着烟火灰尘,瞬间糊了归允真的眼睛,刺鼻的焦糊气灌入肺里,他满脸是泪,弯下腰咳嗽。咳得凶猛,刚被程慈压下去的内伤隐隐复发,身体摇摇欲坠,他下意识地伸手扶墙。已经身在火场门口,手一伸,扶到的就是仍带火星的木头,手掌瞬间被燎起一片血泡。
归允真痛得浑身一抖,缩回手,人便找不到东西支撑,身体一歪,就往满地热炭中倒去。
预料之中的浑身剧痛没有到来,一个人抢在归允真倒地之前将他拦腰扶住。归允真用没被烧焦的手抹干了眼泪,转头看去,和以前每一次一样,林炎脸上焦急的神色一闪而过,迅速融化在经年不变的缥缈淡漠中。
突逢急变,往日伶牙俐齿的归允真卡了壳,反而被林炎抢得先机。林炎道:“想自杀?找根房梁吊上去简单一点。”
归允真歪了歪脑袋。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但是最近林炎不仅话变多了,舌头好像也变毒了。
“没有。你误会了。”归允真摆摆手,“我只是想看看里面的人都去哪了,不会都……”
林炎在归允真被尸郎中抓走后,急着去追,却因为晚了几步失了他们踪影。绕了好几圈没有找到归允真,回到花府却见到一番尚且不能动弹的男女老少俱被扛走的画面。
“放心,没烧死。”林炎道,“他们在审判堂。”
云中城,审判堂。
没想到兜兜转转一大圈,又回到云中了。不知道为什么,归允真觉得有点好笑。
审判堂黑瓦白墙,造得是一个气度森严,令站在它门口的人只有两个想法:第一,看上去很可怕;第二,看上去真有钱。
归允真脑子里主要是第二个想法。转头拍拍林炎的肩膀:“便兄,你在这儿稍等片刻,本少侠去去就来。”
林炎道:“戏本子里特地说去去就来的人,一般很快就死了。”
归允真道:“呔!原来你也看戏本子啊!你最喜欢哪一本?我最近在看一本《霸道魔头爱上纯情少侠》……”眼看林炎挑了挑眉,及时打住,再次拍拍林炎的肩:“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说完转身进了审判堂。
归允真走进大堂之后,忍不住搓了搓眼睛。怎么说呢,有时候人呐,还是得相信“缘分”这个词。想当初他扮作苏蓉蓉进入萧月府邸的时候,萧月在低头看剑维持高人形象,薛如义在拍桌怒斥展现凛然义气,而萧月的儿子、终极茶叶爱好者萧济在一如既往地喝茶。现今他走进萧月掌管的审判堂,萧月还是在低头看剑维持高人形象,薛如义还是在拍桌怒斥展现凛然义气,萧济的手上也依然端着一杯茶——归允真挠头想,早知如此,今日是不是应该换个女装,应应景……
薛如义看见归允真,气就不打一处来。他这一辈子虽然虽说不像归家那个传说中的“天下第一”一样打遍天下无敌手,却从未在人前落过风度,没想到先前竟在归允真手里出了那么大的丑。他怒吼一声,指着归允真道:“你这赤鬼,居然敢来!”
归允真被薛如义一吼,大惊失色,指着薛如义道:“你这赤鬼,居然敢来!”
薛如义首战就碰壁,碰的还是一块回音壁,涨红了脸:“你胡说什么!”
归允真道:“我哪有胡说。我和尸郎中拼命的时候,薛掌门就在一边看着,不仅不帮忙,还提前把我打成重伤,如此维护尸郎中,你不是赤鬼谁是赤鬼?”
薛如义瞪大眼睛,没想到归允真竟如此不要脸,一番胡乱提炼重点,偏偏句句都是实话,一时都不知如何反驳!
萧月咳嗽一声,接过话茬:“事情的经过,花神医和义弟都已说过一遍。不过归公子既然来了,不妨再说说,以免遗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