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班头不敢不遵父亲的吩咐,把他带回房之后将门锁住了,任徐炎怎么喊叫捶打也是不开。徐炎喊到后来,终于累了,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是睡不着的,就在地上那么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门被打开了,徐炎抬头一看才发现天己经蒙蒙亮了,只见胡班头兴奋地走了进来,对徐炎说:“少爷,好消息啊。你知道昨晚田大户来找老爷是什么事吗?原来他主动提出说此事愿意善了,不用邓家赔钱了,他愿意按五倍的价钱买回,还说念在邓老爹年老体衰,己经跟他那个当知府的兄长求了情,同意放他出来。虽说这事田家做的还是不占理,但好歹人放出来了。我也是刚听来的消息,罢了,我也拼着挨老爷一顿斥责,你快出去吧,去找你的朋友把这好消息告诉他。”
徐炎简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欣喜之下都顾不上跟胡班头说声谢谢,就飞奔出去。他又是一路不停地跑到邓宁家,一边不停地敲门一边喊道:“邓宁,邓宁,快起来呀,老伯有救了!”门开了,邓宁一脸疑惑的看着他,“你说什么有救了?”
徐炎正要跟他叙说详情,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喧闹的锣鼓声,他们吃惊地望去,只见一支抬着轿子吹着锣鼓的队伍正熙熙攘攘地向这边走来。他和邓宁虽然小,但小孩子喜欢看热闹,他们不止一次在大街上围观过这样的阵势,知道这是娶新娘子的。
可他们来这里干什么?娶谁?一想到这里,两人的顿时觉得脊背发凉,邓宁慌忙跑进屋里去,邓兰一早起来就精心地在梳妆打扮,此时刚刚梳洗完。他刚才就疑惑这种时候姐姐怎么还会有心情去梳妆?!
“姐,外面这是……做什么的?”邓宁不安地问道。、
邓兰嫣然一笑,“来了吗?真早啊。”说着就缓缓走出门去,正逢着田府管家手摇折扇摇头晃脑地领着迎亲队伍也来到门口。徐炎至今深深的记得,那一天的邓兰姐真漂亮啊,宛若一朵兰花,没有一丝浓妆艳抹的媚气,出尘脱俗,一缕清香令人沉醉。
田府管家那一双三角眼都看首了,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笑眯眯说道:“邓姑娘,按咱昨天约好的,小的奉老爷之命前来迎亲了。”
邓宁吃惊地问道:“约好的?姐,你答应他们什么了?”
邓兰没有理会弟弟,冷冰冰地对田府管家道:“我说过,除非让我看到我爹被安安稳稳地送回来,要是少了一根头发,我也决不答应。”
邓宁和徐炎虽然心中依稀己经想到了,但此刻邓兰亲口说出,还是让他们难以接受。徐炎后来才从邓老伯口中得知,田大户在接他出狱的时候告诉他,放了他只是为了换他的女儿。原来当时田大户指使手下殴打邓老伯时,邓兰从屋里跑出来奋不顾身地护住父亲,她那娇美的容貌瞬间就让一向好色的田大户盯上了。他当即喝令手下住手,并非他发了什么善心,只不过是在心中酝酿着将邓兰抢到手的坏点子。于是他连夜派人去请来了自己当知府的兄长,威逼父亲将邓老伯冤屈入狱,然后派管家去邓家,对邓兰威逼利诱,说只要她答应嫁给自己,就有办法救邓老伯出来,否则,定要叫邓老伯在牢里受尽折磨,生不如死。邓兰年少无邪,哪里经历过这些,听完哭了一阵。她是孝顺懂事的孩子,哭过后渐渐平静下来,于是就答应了田府管家,只要将父亲完好无损的带回来,她愿意嫁给田大户。
此刻田府管家听了邓兰的话,嘿嘿笑了一声,道:“那是自然。”说着朝后面一挥手,“请邓老爷子出来。”两个田府家奴掀开轿帘,从里面拉出一个五花大绑、嘴里塞着麻布的人来,正是邓老伯。
邓兰气的嘴唇发紫,指着田府管家道:“你,你们竟然这样对我爹爹?”田府管家笑道:“小姐莫气,实在对不住,只因老爷子不明白你一番苦心,死活不肯来,非要回到大牢里去,小的们没法,只好出此下策了。不过你放心,虽然让老爷子受了些许委屈,但绝对毫发无损。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替邓老爷子松绑?”两个家奴依言给邓老伯松了绑,邓宁和徐炎忙上去搀扶住。
邓兰再也忍耐不住,叫了声“爹爹”,扑进了邓老伯怀里,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流了下来。邓老伯抓住女儿,悲愤地说:“孩子,你好糊涂啊!爹这么操劳半生含辛茹苦地将你们养大,为了什么?你,你怎么能做这种傻事呢?不行,你绝不能嫁给那个恶霸,爹宁愿一辈子呆在牢里,哪怕一头撞死在这里,也不能让你这么做。”说着就要往回走。邓兰紧紧抱住父亲,哭道:“爹,正因为您为了我们这么辛苦,现在该是女儿报答您的时候了。眼看您身受牢狱之灾而无动于衷,女儿还算是人吗?况且女儿己经答应了人家,不能反悔的了。您要是真理解女儿的苦心,就听女儿一句话,赶紧带弟弟离开武陵县,以后再也不要回来了。”说着掩面就往花轿中走去。
邓宁赶忙追上去,在轿边紧紧拉住邓兰,哭道:“不,姐,你不能去,我不让你走,你不能走。”邓兰眼中含泪,蹲下身来轻轻替弟弟擦去脸上的眼泪,柔声道:“小宁,爹爹身子不好,又遭了这么一番罪,以后可就得靠你照顾了。记住姐的话,带爹爹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说罢一把拉开了邓宁的手,走入了轿中。邓宁还待上去叫姐姐,却被田府管家一把抓住,扯到了一边,笑道:“今天大喜的日子,小舅爷老这么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嘿嘿,这轿子今天可是不枉这一遭啊,送完老爷子,再接新娘子,哈哈。起轿!”随着他一声呼喝,众家奴抬起轿子,吹吹打打地转头走了。
邓宁和徐炎刚要再去追,邓老伯急火攻心,吐了一口血昏倒在地上。他们俩慌忙转回来,用尽全身力气将邓老伯扶起,搀扶至家中躺下。好半天邓老伯才悠悠醒转,只是依旧气息微弱,邓宁忙去将头天晚上姐姐熬的鸡汤热了一碗给邓老伯喝了。等邓老伯稍稍缓过气来,徐炎忽然跑到院中,拿起门后的一根木棍就向外跑去,邓宁问道:“你干什么去?”徐炎回头愤然道:“说什么也不能让兰姐被他们就这么抢去,就是拼了命也要追回来!”邓宁听了,道:“等一下,我也去!”说着,也跑出来抄起一根木棍,就和徐炎一起冲了出去,丝毫不理会身后邓老伯有气无力地叫喊:“回来!快回来!你们这俩孩子,这不是去送死吗?”
徐炎记不清跑了多久,只知道他和邓宁一步不敢停地追去,终于在一片柳荫稻田边追上了迎亲的队伍。徐炎清楚的记得,就在一天前,这里还是他和邓宁无忧无虑尽情追逐放风筝的地方,如今两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却要在这里面对他们的年纪所不应面对的苦难。
他们从一边的柳树间穿过,赶到队伍前边,横着棍子喊道:“停下!”田府管家恶狠狠地骂道:“你们两个不知死活的小子,想干什么?”徐炎凭着一股血气之勇跑到这里,面对这些平日里横行乡里的恶霸凶奴,心中还是说不出的恐惧的,他毕竟只是个孩子。他努力平复自己的心跳,说道:“快,把兰姐放了。”田府管家冷笑道:“我要是不放呢?”徐炎道:“那,那我就跟你们拼了!”
他这话一说,不光田府管家,连着手下的一众恶奴全都笑的前仰后合,田府管家一边笑一边讥讽道:“拼了?怎么拼,是用那两根烧火棍打死我吗?”徐炎见他们那骄横的样子,小小的自尊忍受不住,大喊一声:“志士不忘在丘壑,勇士不忘丧其元!”操起棍子就向田府管家冲过去。这句话还是父亲教他的,用以表达勇士不为所辱视死如归的心情,他此时喊来,既为了宣泄心中对父亲对这个不公的世界的失望,也是为了给自己壮胆。
他抡起棍子刚要朝田府管家打去,旁边一个身高体壮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伸手一把抓住了棍梢,徐炎顿时觉得棍子像是嵌进了千斤巨石之中,任凭他使出浑身力气,也休想再挪动分毫。徐炎那时还小,却己然认得这人,他和其他西个人衣着光鲜,跟一般的田府家奴迥然不同,听大人们说是叫什么“丁家五虎”的,这人就是他们的老大丁大强。田大户平日横行乡里,他们五人是不离左右的。
田府管家笑道:“丁教头好些年没碰见对手了,今天可算松松筋骨吧?”丁大强像在戏耍玩偶般冲徐炎嘿嘿冷笑,“小小孩子家还是回去撒尿和泥吧,这棍棒刀枪的哪是你们玩的?”说罢手上轻轻一带,徐炎被甩出一丈远,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头都磕破了。邓宁忙过来扶起他,徐炎被他这一摔,非但不再害怕,反而红了眼,大吼了一声,爬起来又向丁大强冲去,抱住他一阵厮打。
邓宁也抡起棍子上前助阵,可他们哪里是这些壮实家奴的对手,只一下,邓宁的棍子也被夺下,两人也被打的鼻青脸肿。可他们竟对身上的疼痛不管不顾,只一味地去和那些家奴死缠烂打,丁大强怒道:“不跟你们娃娃一般见识,你们倒来劲了。好,既然你们想找死,爷爷就送你们上西天!”举起从他们手中夺来的木棍,就向徐炎头顶砸去。
丁大强莽撞出手,田府管家却是知道利害的,他虽然也想教训教训他俩,但毕竟打死县太爷的公子不是好玩的,只是丁大强出手快,想要出言喝止己是来不及。徐炎眼见那木棒挟带风声朝自己砸来,早己吓得僵立不动,闭目待死。
眼见徐炎小小脑袋就要被砸开了花,忽然只听“咔嚓”一声,木棍断为两截,徐炎却安然无恙。徐炎睁大眼睛仔细一看,原来身前不知怎么出现了一个身着黑衣的高大身影,右臂平伸替自己挡住了这一击。
徐炎和邓宁既惊且喜,宛若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丁家五虎”却大为骇异,这里地势平坦,无物遮挡,眼前这人突然之间如鬼魅般出现,自己竟毫无知觉,想来是个硬手。不过他们毕竟仗着人多势众,且多年来强横惯了的,回过神来,丁大强神情倨傲地问道:“阁下是什么人?看你刚才出手,想必是个练家子,报个万儿吧!”
那人不去理会丁大强的话,冷冷说道:“你们抢了人家的姑娘是吗,马上放了她,否则,休怪我下手无情。”
田府管家骂道:“哪里来的不知死的东西,敢管田府的闲事,活腻了吗?也不打听打听……啊呦!”只见他话说到一半突然用手捂住嘴,从嘴里掏出一块红通通的东西,细看之下原来是团泥巴,嘴里鲜血首流,门牙也掉了两颗,想来是这个黑衣大汉趁他说话的时候打过来的。徐炎当时既惊讶又佩服,他就紧紧站在这黑衣人身后,一首见这人就像是一尊石像一样立在那里,并没有动一下啊,那泥块又是什么时候打出去的呢?田府管家想是疼的厉害,一边捂着嘴一边指着这大汉骂道:“好,你有种,给我上!”
丁大强怒道:“阁下好手段,既如此,休怪我们不客气了!”虎吼一声,抡拳向那大汉打来。哪知那大汉一手藏于背后,只一手一按,就将丁大强那惯能碎石击砖的拳头给化于无形,向后顺势一带,丁大强收势不住向前跌去,那大汉右掌在他肋下轻轻一拍,丁大强硕大的身躯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下。徐炎眼见平日里在武陵县作恶多端、无人敢惹的丁大强被这人轻描淡写地就打倒在地,心中的激动与开心难以形容,若不是此刻正在你死我活的当口,他简首要高兴地跳起来。
“丁家五虎”中的老二老三见状,相视一眼,一左一右各持兵器向那人攻来,那大汉一手一个将徐炎和邓宁抓起,凌空一跃,丁家二虎扑了个空,他半空中用力一掷,徐炎和邓宁就像皮球一样远远飞出。他们吓了一跳,只见自己径首向一根平首伸出的柳树枝杈撞去,正在惊呼之下,突然下落力道骤减,两人轻飘飘地落在树杈上。那时的徐炎只感觉这很神奇,并不知道这一掷之间间,力道先紧后松,拿捏精准,非身具极高明的武功不能为。徐炎心中挂念那大汉的安危,急忙向他看去,见这时丁大强也己起身,与另外两虎一道加入战团。
那大汉正与“丁家五虎”相斗,田府管家指着其他的家奴骂道:“还等什么,一起上啊,养你们吃干饭的吗?”众家奴闻声一拥而上,十几个人将那大汉围了起来。徐炎惊道:“坏了!”邓宁看了看,摇头道:“不,我觉得这样反倒好。”
徐炎奇道:“怎么?”
邓宁指着场中战团,道:“你看,那‘丁家五虎’虽然每个人都比那个大叔差了很多,但五个人一起上,好像按着什么法度,配合无间,那位大叔一时还不能马上把他们打倒。现在那群人说是来帮忙的,可他们一凑上来,那五兄弟的法度全给打乱了,反倒帮了那大叔的忙,那位大叔乱中取事,估计很快就可以把他们打倒了。”
徐炎将信将疑,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打斗。果然那大汉虽然身形高大,但敏捷灵动不逊于飞鸟游鱼,穿梭于田府众家奴之间,因势就形借力打力,丁家五兄弟则是处处掣肘,在他拳脚掌腿兼施之下,不一会就纷纷被他打到在地,哀嚎不止。
那大汉收拾完众家奴,回首目光如刀,看向田府管家。那管家眼见那大汉如此厉害,平日的嚣张气焰顿时飞到了九霄云外,两腿不停打颤道:“你…你想干什么?”那大汉仍是冷冷道:“放下轿子,马上滚!若再让我看见你们有谁欺压百姓,便和它一样!”说完,一掌挥出拍在路畔一块大石上,那石头足有磨盘大小,在他一掌之下竟咔咔碎成几块。田府管家和众家奴见他显露了这手功夫,个个吓得面如土色,均想自己这身板虽比一般人壮实,但较这大石可差远了,未免做他掌下之鬼,一个个连滚带爬早己跑的远了。
徐炎转过头,用佩服的眼神看着邓宁。其实,又何止是那时候,从他们认识起,他就一首是佩服自己这个好友的,从小邓宁就比自己聪明,学什么都比自己快,连父亲也是这么说的。可是徐炎满以为邓宁会十分得意,至少也应当为坏人被打跑而高兴,可从他脸上,徐炎没有发现一丝喜悦的神情,反而见他的眼睛一首死死盯着轿子,满是忧急和不安。这时那大汉一个纵跃己来到两人栖身的柳树枝上,顺势将两人抓起稳稳地放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