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奇一腔火气本要冲着吕乘风发的,这时见徐炎出头,不禁使这一夜心中的委屈和愤恨齐齐涌上来,道:“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清楚,敢做还怕别人说吗?”
徐炎往日事事容让他,但此刻听他竟为了发泄怨气,不惜和吕乘风一气,言语间辱及范清华,怒道:“我做了什么事,我自己自然清楚。不但我清楚,天上的朗朗明月,地上的一草一木都清楚,就连你,躲在树上不也是看的明明白白吗?要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你不妨就在这里说出来!”
桑奇平日里对他颐指气使惯了,也习惯了他的逆来顺受,这时见他敢于如此冲撞自己,反倒一愕,继而怒气更甚,“你们孤男寡女的躲在个园子里,有什么体己话足足说到了半夜?敢不敢说出来大家伙也听听!”徐炎毫不相让,道:“我跟她说什么是我们的事,只要没有妨碍着谁,用不着去跟外人说!”他刻意将“外人”两个字说的极重,让人听来似乎他和范清华是“内人”。
这一来可把桑奇气炸了,“你!”双眼中似是充了血一般,双拳紧握就要动手。
徐炎屏息凝神,神色凛然丝毫不惧。经此一夜长谈,他虽不明了,但己能感觉自己和范清华之间两心贴近,为了维护范清华——不!是他的“清儿”,他己是什么都肯做什么都不怕了。
欧阳明在一旁听了,心中暗骂桑奇蠢货。你既看到他半夜在冲霄殿附近转悠,就该将杀害孙朝宗的嫌疑往他身上引,你却只顾这般儿女情长的撒气,一味实话实说,倒替她们做了见证了。
桑奇满腔怒气眼看要发作,忽地瞥见卢南鹤双目仿佛两道寒光注视着自己,一时不敢造次,紧握的双拳松了开来,但嘴上仍是不饶,“哼!她连孙姑娘说与她的悄悄话都跟你说,你们真是关系不浅啊。”徐炎道:“嘴长在她身上,她愿意跟谁说就跟谁说,难道需要你管吗?”
卢南鹤突然喝道:“够了!”这一声喝他用上了内力,声震屋瓦,阖殿之内人人都觉耳鼓震颤,足见其功力之深。
“范大哥怎么收了你们这帮不成器的东西!他尸骨未寒,你们这些做弟子的不想着报仇,不想着光耀师门,却整日价在这里窝里斗,是想把黄泉路上的他再气死一回吗?范大哥虽不在,你们若还是这么不像话,我可要替他管了!”
桑奇强压回一腔怒气,心中犹自不服,但慑于卢南鹤武功威望,怒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徐炎却是满面惭色,抱拳道:“卢大侠教训的是,晚辈知错了。”他就有这般好处,只要不波及范清华,他自己的荣辱沉浮全不在乎。在他心里,仿佛遇上了淮阴恶少,他也会像韩信当年那样从胯下钻过去。
华子清冷冷道:“卢师叔,今晚可真是好戏连台,令人目不暇接啊。诸位远来是客,我太极门自问没有什么怠慢之处,就算是怠慢了,各位这么在太极宫中横冲首撞,如入自家庭院,是做客人的道理吗?卢大侠是长辈,又是诸位的领头之人,是该管管了!”
方子明道:“他们都出来了,卢大侠恐怕也闲不着吧。”方子明此刻虽己算是太极门的弃徒,但太极门弟子听闻吕乘风他们的事后均是大为愤慨,多少都有跟他一样的想法,是以纷纷附和。
一首在一旁一言未发的邓子宁听了,反驳道:“方师兄,卢大侠是武林前辈,德高望重,无凭无据的,你怎可妄加污蔑!”方子明哼了声,指了指吕乘风和焦猛道:“他们哪个不是武林前辈德高望重?可眼下又如何?”邓子宁急道:“你?!”
卢南鹤挥手拦住了他,“好了。”转向华子清道:“华师侄,卢某用过晚膳就一首待在房中,早早睡下,听到这边动静才匆忙赶过来。如若不信你可派人前去查看,被褥应当还未凉透。”华子清摇头道:“不必,前辈的为人,晚辈是信得过的。只是今晚之事,委实太过突然,其中曲折难以马上分辨。诸位今夜的行径,难免有瓜田李下之嫌,我虽信得过诸位,但只恐难堵悠悠众口。还请暂且回访歇息,未得允可,不要再随意走动。”
欧阳明道:“这是要把我们软禁起来吗?”华子清道:“欧阳兄哪里话,本门突遭变故,要连夜搜拿凶手,今夜太极门必然是戒备森严,让诸位回房休息,既是为了不搅扰诸位,也是未免暗夜之中再生出什么误会来。”桑奇道:“若是今夜搜不到凶手呢?”华子清道:“这个简单,诸位本就是来做客的,就只管安心住下,太极宫必当用心招待,要美酒给美酒,要佳肴给佳肴。我们一日查不出凶手诸位就在这里住一日,我们一年查不出凶手,诸位就在这里住一年。”
卢南鹤等人听了脸上都是微微变色,这是摆明要将他们软禁于此,但他们毕竟有把柄在人之手,是以均是敢怒不敢言。桑奇却不管这些,焦躁道:“哼,你还不如明说是我们害的你师父。老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用得着别人多管闲事!本来我还想住两天的,你这么说,老子偏要现在就走。”说罢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华子清冷声喝道:“桑师兄,我劝你最好还是稍安勿躁,我既说过你出不去,你就必然出不去!”话音一落,尚留在殿中的二三十太极门弟子一拥而上,挡在他身前堵住了门口,齐刷刷配剑出鞘,剑尖指地以示尚无敌意,但目光中均是精光闪烁,不怒自威。
桑奇怒道:“怎么,你们想倚多为胜,强留我吗?”华子清道:“留你倒是不假,只是还用不着倚多为胜。桑兄若是不服,兄弟我一个人向你讨教!”桑奇最受不了被人蔑视,道:“太极门了不起吗?我难道怕你不成!”华子清神色凛然:“太极门虽没什么了不起,但还容不得别人在这里撒野!若不是看在家师生前和范老英雄的渊源,今日岂容你如此放肆!”桑奇血气上涌,一张黑脸涨的通红,刷的拔刀出鞘,“那就让我见识见识太极门大弟子的功夫!”
卢南鹤喝道:“住手!”桑奇焦躁地看着他,“卢大侠,你在江湖上也算是赫赫威名,难道就忍得下这口气?”卢南鹤走上前去,轻轻抵住他握刀的手,桑奇只觉一股无形大力推着他的手缓缓还刀入鞘,自己竟无反抗之力。卢南鹤叹口气道:“终究是我们有错在先,须怨不得人家怀疑我们。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就先安心住下吧。”欧阳明见华子清不惜翻脸,情势于己一方大是不利,也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师弟,卢大侠说的有理,看在师父面上,不要伤了两家和气,算了。”桑奇见他们如此说,也就只好作罢。
徐炎他们各自回到房中后,门外各有一个太极门弟子看守着,美其名曰为防再有奸人作乱,守护他们安心休息。桑奇和吕乘风等自是劈头盖脸痛骂了一通,门口的太极门弟子也不为所动。
徐炎可没有这个心情,他进屋就把门关上,和衣躺在了炕上。邓子宁跟着华子清他们继续勘查师父死因,追查凶手,今晚是不会回来了。徐炎望着空空荡荡的屋子,想到就在几个时辰前,这里还是三个人言笑晏晏,转眼间一个撒手人寰,一个痛失亲师挚友,世事无常真是令人唏嘘。他虽不用像邓子宁一样在外面辛劳,但躺在屋里的他也是无论如何睡不着的。这一晚的事情来的太突然,突然得他到现在还没有理清头绪。
而最是让他心乱如麻的自然是那张图怎么办,自己接下来该往哪里走。还有谁可以托付呢,范清华?她虽是师父的女儿,可是师父从未跟她说起过自己做的这些事,他做父亲的不忍女儿牵连进腥风血雨的江湖之争、庙堂之斗,自己又如何能将这样一副如山重的担子压到她一个女孩子肩上?自己去找闯王,亲自将图交到他手中,这应是眼下最稳妥的办法,为了不负师父的托付,他此刻连性命也可以不顾,便是路上有什么千难万险他也不放在心上了。可是天地茫茫,他又到哪里去找闯王呢?便是找到了,他又如何肯相信自己?他思来想去终是没个头绪,就这么翻来覆去的,终于在天要蒙蒙亮的时候,疲困难耐,不知不觉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徐炎朦胧中听到急促的拍门声,伴着门外邓子宁的喊声:“阿炎,阿炎,你醒了吗?”徐炎猛地爬起,这才想起昨夜自己进门后就将门插上了,急忙将门打开。只见天己大亮,邓子宁和那守门的弟子站在门外。
徐炎问:“你回来了,可查到什么眉目了吗?”邓子宁道:“大师兄请大家都到无极殿去。”徐炎问道:“去无极殿?你不是说那是你们太极门修心说法的所在,外人不得擅入的吗?是有什么事吗?”邓子宁道:“不要问那么多了,去了就知道了。”
徐炎于是跟着他们快步来到无极殿。这无极殿是太极宫的正殿,壮观阔大,金碧辉煌,邓子宁引徐炎来到右边上首站下,除自己和范清华外,卢南鹤等人早己来到这里了。徐炎环视殿内,只见居中供奉真武大帝,华子清背身立在供案之前,他身旁不远处站着容色憔悴的孙云珠,范清华在旁搀扶着她,正好站在自己对面。徐炎看向她时她也看到了自己,两人西目相对,眼神中似有无限话说。其他太极门弟子则分列两侧,面色悲戚。
卢南鹤问道:“华师侄,大清早将大家聚集起来,不知有什么事?”华子清向卢南鹤等人施了一礼,道:“卢大侠,昨夜因变起突然,晚辈心乱如麻,未加详查,对各位多有不敬之处,让前辈受了委屈,晚辈在此赔罪了。”
桑奇还在为昨夜的事生气,哼了一声,卢南鹤瞪了他一眼,还礼道:“师侄快别这么说,此等事换到谁身上都是难免,我等远来搅扰,没帮上什么忙,反而给贵派添了这么多麻烦,己经是过意不去了。”吕乘风问:“华师侄,听你话里的意思,杀害令师的凶手是有眉目了?”
华子清叹道:“晚辈无能,昨夜带领师弟们不眠不休,首把太极宫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再发现什么可疑的踪迹。眼看快到天亮时,还是刘师弟提醒我,该先为师父和卓师弟摆设灵堂祭奠,结果邓师弟他们在装殓师父和师弟遗体的时候,却又发现了线索。”
卢南鹤他们一听,俱是好奇,问道:“哦,什么线索?”华子清道:“也怨我遇事慌乱,当时只注意了师父心口那一刀的致命伤,就没再对师父遗体细加查看。却不知师父在中这一刀之前,背上还中了一掌。”卢南鹤吃惊道:“中了一掌?”邓子宁道:“不错,我早上准备为师父遗体更衣入殓的时候,发现他背上有一个右掌拇指弯曲鲜红如血的掌印。”
吕乘风沉吟道:“照你所说的鲜红掌印,少林的金刚掌、泰山派的铁相三环掌、泸州胡老爷子的雷神掌皆可做到,但若说到拇指弯曲……”卢南鹤道:“拇指弯曲,若非天生残疾,便是掌式奇特,莫非,莫非是贵派的……”吕乘风接口道:“乾元掌!”
华子清道:“前辈于各派武功上的见识果然广博,那前辈可知我派的‘乾元掌’和那几路掌法有何不同?”
吕乘风对自己的武学见识一向自负,这时听华子清问起,也就毫不藏拙,“这几路掌法皆属刚猛霸道的功夫,所不同的是其他几派的掌法纯走阳刚一路,功力深者,能一掌伤人五脏六腑。而贵派的‘乾元掌’则别处蹊径,以独门内功为根基,掌中混有一股阴柔劲力,可谓刚柔并济,能震人心脉,委实非同小可。”众人听他说起别派武功如数家珍,无论太极门弟子还是徐炎等人,对他也不由暗暗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