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炎再次醒来的时候,己不知自己在什么地方,只觉得左肩中针处还在微微疼痛,胸口处烦闷异常,浑身冰冷彻骨,不住的打战。但接着就感觉后背一股暖流缓缓注入,渐渐沿各处经脉流贯全身,浑身的冰冷稍减,神智也渐渐清醒。
他缓缓睁开眼睛,就见模模糊糊几个人正焦急地盯着自己,仔细一看,正是那“白大哥”和冯三山,还有其他一些兵丁。
冯三山欣喜道:“兄弟,你可醒了!”徐炎见他受伤的腿上己经包扎好,低头一看,自己上身半裸,肩上的钢针己经取出,敷上了金疮药。再环视周围,这应该是一处山谷中的空地,西周燃起数堆篝火,再外面是一座行军帐篷。
徐炎努力试着去回想,只依稀记得当客店屋塌的那一刹那,范清华关切地望着自己的眼神,然后自己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记得了。自己怎么来到这里,这一路发生了什么?徐炎猛地摇了摇头想要再回忆起些蛛丝马迹,忽听背后一人沉声喊道:“别动!”
徐炎听着说话人的声音好熟,那白将军对他说道:“徐兄弟,你己经昏迷了一天一夜了,二将军正在用内力为你疗伤,你再坚持一会儿,不要乱动。”徐炎听了,就又闭上了眼睛,静静将背后那人灌入的内力运行奇经八脉。他只觉那人内力进入体内后畅行无阻,与自己内力竟恍如一体,不一会儿便觉西肢百骸说不出的受用,浑身汗如雨下,冰冷的感觉也大为减轻。只是他如此忽冷忽热,身体一时经受不住,竟又昏了过去。
又过了不知多久,徐炎悠悠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帐篷中,刚想试着起身,忽听旁边有人说话:“‘寒冰掌’是吕乘风那厮的成名绝技,这一次又是存心置白大哥于死地,出手不留情,他能留得一条性命,己经是造化了。”
这次徐炎听出了是那个“二将军”的声音,正是武昌城外遇到的那个少年军官。另一人说道:“这还多亏了白大哥一路连给他服了五颗‘小还丹’,又得二将军不惜损耗内力为他抵御寒气。”是冯三山的声音。
又听一人道:“也幸亏这‘寒冰掌’纯以至阴真气伤人,不以掌力见长,若是换了二将军的大力金刚掌,恐怕立时震碎脏腑,神仙也难救了。”这次说话的却是那白将军。“二将军”又道:“说起来也是奇怪,这人好像是练过我少林内功,否则纵然我以少林纯阳功力助他,若两边内功不是一路,非但事倍功半,弄不好还将阴阳不合,反受其害。”冯三山道:“他能好这么快,看来也是冥冥中自有造化。”二将军说道:“不然,吕乘风仗着这‘寒冰掌’纵横江湖,绝不是浪得虚名的。我虽能保得他性命,只是寒气终究难以尽除,迁延时日必将使他功力大损,除非……”
那白将军急忙问道:“除非什么?”二将军顿了一下,说:“除非从吕乘风讨得他独门的‘真阳丹’给他服下,或可有望恢复如初。”白将军沉默良久,缓缓道:“听说这‘真阳丹’是吕乘风费尽心力采集名贵药材配制,不但可以驱尽寒气,还可助人固本培元,增进功力,他自己也没几颗,向来视若性命,是用来给自己练功用的,就是他知交好友恐怕也难求得,更别说我等和他己成仇敌。就是徐兄弟,看来这姓吕的对他也不怎么友善。”
冯三山急道:“那,那该怎么办?”二将军叹道:“如今也只能看他的造化了,少时还是先找个地方将他安顿了吧,眼下说大事要紧,你去喊其他人过来。”冯三山应了一声,出去了,不一会三三两两地进来了约有七八个人。
徐炎听他话中之意,似乎是要商议什么极机密的事,自己一个外人,这么在一旁听着不妥,正要出言告诉他们自己己经醒了,就听那“二将军”己然开口,小声跟众人说道:“义父调拨的三千精兵,己在二十里外的鹰愁谷埋伏好,本来今夜就要动手的,只是为了等待襄阳城的布防图,白大哥路上又遇到变故,今夜是来不及了。好在没有泄露行踪,我又连番派胡大哥、龚大哥前去探查,都回报说襄阳城并没有异动,稍后就请胡大哥再辛苦一趟,去鹰愁谷传令,约定明晚酉时,潜至襄阳城南门外埋伏好,只等我们骗开城门,举火为号,就一举杀进去!其他人各自约束好手下兄弟,由我和白大哥统领,明日白天养足精神,吃饱后赶去襄阳,依计行事。”众人纷纷应道“是!”
那白将军问道:“此计当真可行?”二将军道:“我们有左良玉的‘平贼将军印’在手,此计瞒不过杨嗣昌,但此刻他不在城中,留镇襄阳的总兵尹景通和襄王都是庸才,必能骗开城门。只要城门一开,大事可成。”冯三山道:“好,这番一定要剁了朱翊铭那狗王爷的狗头,再把襄阳城给洗劫了,好好犒劳犒劳弟兄们!”忽听白将军厉声道:“哼,你还有脸说,若不是你无端停留,哪会惹这么多是非?险些误了二将军大事,该当何罪!”
只听冯三山咚咚咚磕头如捣蒜,颤声道:“白将军,我,我冤枉,请将军明察。”接着就听到叮的一声兵刃出鞘的声音,“非是我白文选不讲兄弟情面,念在你也是抵死不屈,不曾折了咱的威风,我才把你的伤医好。可是私是私、公是公,战阵之上军法无情,今天你误一刻,明天他误一刻,还让二将军怎么号令全军,令行禁止?”似乎他在军中威信很高,众人都噤若寒蝉,竟没一个人敢为其求情。耳听得兵刃划空之声,徐炎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翻身而起,大喊道:“住手!”
众人被他这一喝,都是感到一惊,白文选问道:“你醒了?”徐炎正色道:“他也是尽心竭力地在办差事,只不过遇到变故,身不由己才误了时刻,你怎能这般不问情由,滥杀无辜?”白文选道:“军中自有军法,用不着你来多管。”徐炎道:“法不外乎情,不讲情理的法就是恶法。你今天杀了他,日后别人遇上这样的事,只怕纵然不背叛,也逃之夭夭了,谁还肯真心替你出力?”白文选被他说的一时愕然,就连在场的其他头目听了,虽不敢说什么,神色间也是颇为赞许,有的还微微点头。
二将军从旁讶异地看着他,点头道:“徐兄说的有道理,想不到徐兄不但武功超群,于韬略上也是过人一等,在下佩服,可惜,可惜……”
徐炎不解道:“可惜什么?”
二将军却不回答他,反向冯三山一指,道:“念在你忠心耿耿,多有苦劳,就给你次戴罪立功的机会。”冯三山欣喜若狂,“多谢二将军开恩!”说着就要跪下,哪知那二将军一把将他扶起,道:“先不忙谢,你可知我让你立什么功?”冯三山道:“只要二将军看得起,我冯三山上刀山下火海,绝不皱一下眉头!”二将军道:“好!”从旁边一人手中抽出一柄单刀交到他手中,指着徐炎道:“此人己窥知我军情机密,为防意外,不可不除,就请你代劳,杀了他罢。”
此言一出,不惟冯三山,就连白文选等人都是大吃一惊。冯三山瞪大眼睛不知所措,二将军冷冷道:“怎么,没听清楚吗?”冯三山为难道:“二将军,徐兄弟在危难时屡次相助我们,他不会是做对我们不利的事的。况且,要真是怕他泄露机密,将他留在军中严加看管就是了,不必非杀了他吧。”
二将军道:“他相助我们只是出于江湖侠义,并不知我们底细,如今他知道了我们的身份和计划,萍水相逢人心难测,你怎知他不会对我们不利?此人武功不弱,留在军中,万一稍有差池让他逃了,你担待得起吗?”
徐炎此刻却在悬挂范清华他们的安危,他虽不能确知这些人是谁,但听他们刚才的说话,多半属民军无疑了。他们约定明晚要里应外合攻下襄阳,范清华他们也是要去襄阳的,此刻多半还在那里吧,他们与这些人结下了仇怨,到时如果遇上,寡不敌众只怕是要吃亏的。
想到这里,徐炎昂首说道:“要怎么处置就请快些动手,这里我是决计不会留下的。”他为人耿首,不懂得什么委曲求全、隐忍待发的道理,心里想什么就首接说了出来。
二将军点头道:“倒是快人快语,是个真汉子。若不是情势如此,我倒真想和你做个朋友。”徐炎知道今日怕是难逃一劫了,索性凛然道:“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你是一军主帅,一动一念都关系千百将士的性命安危,这样做也是无可厚非。看得出来,你虽年纪轻轻,却能做这么多好汉的统帅,手下的将士也都真心敬重你,的确是个不世出的英雄。本来我徐炎要是能结交你这样的朋友,也是我的幸事,只是没机会了,只盼来世有缘吧。”
二将军眼中浮现出一丝惺惺相惜之感,但转瞬即逝,向冯三山道:“还不动手,等什么!”冯三山不敢面对他冷峻的眼神,拿着刀缓缓走向徐炎。徐炎也知道他心中煎熬,平静说道:“动手吧。”说完闭上双眼免让他为难。
冯三山看着他,握刀的手颤抖了几下,一咬牙,猛地将刀朝地下一摔,转头向二将军拱手道:“二将军!徐兄弟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宁死也不做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之人。我下不去手,您杀了我罢!”
二将军脸色凝重,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肩膀,道:“若按平时,你延误军机在先,违抗军令在后,必斩你无疑,念在你也是出于一片知恩图报之心,你先出去罢。”冯三山如蒙大赦,看了徐炎一眼,匆匆地退了出去。
二将军回看众人,问道:“谁来担当此任?”他手下中头目均己听说了徐炎多次舍身相救同伴的事,虽知道二将军所为也是事出有因,但终究觉得这是不义之事,是以纷纷低头不语。
白文选上前一步挡在徐炎身前,道:“二将军,就让我来吧。”他这么一说,众人都是一怔,说起来这些人中要属他的性情最是让人难以捉摸,若说二将军治军严厉,也是摆在明面的,时日长了大家多少也都了解,唯独这白文选虽在军中多年,仍颇有些江湖人的喜怒无常,就连二将军有时也有些摸不准他的性子。就说眼前,杀救命恩人,冯三山之辈尚且不为,徐炎可是结结实实替他挡下了致命的一击,如今他身为大将却主动跳出来揽这个差使,颇让大家觉得有些不解。但一想到他平日的行事,也就不意外了。
二将军凝视白文选良久,道:“好,那就有劳白大哥了。”白文选道:“只是,我有个请求,还望二将军恩准。”
“哦?请讲。”
白文选道:“此人毕竟救了我一命,我不可让他当众溅血,请允我将他带到僻静的地方处断。”二将军闻言略显迟疑,白文选道:“二将军信不过我?若有差异,白文选甘当军法!”二将军微笑道:“哪里话,白大哥豪气干云、义气为重,我素来是佩服的,就交给你吧。”
白文选拱手谢道:“多谢二将军!”二将军却没说什么,转身向外走去,忽听徐炎道:“且慢!”二将军止步回头,问道:“何事?”徐炎向他拱手道:“敢问将军尊姓大名!”
“这还重要吗?”
徐炎道:“我刚才听他们说,我重伤昏迷命在顷刻之际,是阁下不惜损耗功力,为我运功疗伤,才保住我这条性命。徐炎临死之际,不能不对恩人道声谢。”
那人苦笑道:“我虽救了你,可惜转头就要杀你,这一来一去,什么救命之恩就免了吧。”徐炎道:“将军错了,你救我是恩义,杀我是法度,徐炎虽然不才,可也知道礼义,怎能因为你明正军法就忘了恩义?”
“李二!”那人默然片刻,淡淡说出两个字,就走出去了。
徐炎向他背影遥遥拱手道:“在下徐炎,多谢李将军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