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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鸡鸣谷口裂残阳(第1页)

提举司衙署的烛火燃至深夜,陈琅案头的河北舆图上,鸡鸣谷被朱砂圈了三道。李甫刚誊完巡防章程,韩七便捧着枢密院的银獬豸印木盒进来,指尖沾着雪水:“王枢相密信,汴梁快马送到。”

陈琅捏碎火漆,桑皮纸上王朴字迹潦草:“杨业护北汉幼主西逃,携云州布防图投代州刘词。此獠不除,河北难安,着武卫截杀!”墨迹边缘洇着暗红血痕,似是写信人咳血所致。

“杨业?”李甫叩击舆图上的晋阳,烛火在他铠甲的兽首吞口处跳跃,“高平之战率三十骑冲散我军左翼的‘无敌将军’?那夜他的铁槊挑飞三员偏将,马蹄踏碎的盾牌在月光下泛着青白。”

“正是。”陈琅将密信凑近烛芯,火苗贪婪吞噬着桑皮纸,灰烬簌簌落进滹沱河图示,“他怀里的布防图记着契丹粮道,标注的雁门隘口暗哨连我军斥候都未曾察觉。若落刘词手,北伐军便没了活路。武卫刚立,这第一仗就得拿他祭旗。”

李甫攥紧佩刀,刀鞘上的鲨鱼皮纹路深深嵌进掌心:“末将点兵!定要让杨业知道,如今的河北不再是北汉的天下!”

“带三千人,今夜出发。”陈琅用狼毫在舆图上划出尖锐弧线,笔尖重重戳在鸡鸣谷隘口,“杨业带幼主残兵,必走此险道。留活口,我要布防图。”他取下墙上狻猊旗,金丝绣成的兽瞳在火光中似要活过来,“让北汉人看看谁是河北新主。”

太行山北麓,朔风裹挟着沙砾扑打在将士们脸上。北汉残军在山道挪动,盔歪甲斜的兵卒互相搀扶,衣袍上的血汗混雪结成冰壳,每步都伴着铁片摩擦的呻吟。

杨业走在最前,山文铠多处凹陷,卷刃骑槊当拐杖,另手护着鞍前的刘继元。十岁幼主小脸青紫,裹着件焦黑的明黄旧袍,冻得牙齿打颤:“父……父皇……”

“翻过鸡鸣谷就是代州!”老军校刘洪嘶吼,指向两山夹峙的隘口。残兵们望着那道黑山口,怀里最后半块发霉麦饼早被啃光,战马啃着枯草哀鸣,风雪抽得他们摇摇欲坠。有个伤兵突然栽倒,雪地上只留下半掌带血的手印。

突然,金属刮擦声撕裂山谷!谷口两侧雪坡上,数十根裹兽皮的巨木带着轰鸣倾泻而下,精准卡死通路!烟雪未散,弩机寒光破开风雪,墨色狻猊旗在隘口猎猎作响。旗帜下,武卫将士们的玄甲泛着冷光,腰间革囊里装满三棱透甲箭。

“是陈琅的盐狗武卫!拼了!”亲兵嘶吼着拔刀,溃兵们疯扑上去。但他们手中的断剑锈刀,在武卫的精钢陌刀前显得如此脆弱。

“放!”壁垒后李甫冷喝。擘张弩齐鸣,粗箭瞬间钉穿前冲的北汉兵,血浆在雪岩上泼出妖异花纹。溃兵冲锋势头顿散,兵器掉得哐当响。有个年轻士兵被箭矢钉在岩壁上,手中还紧握着母亲临行前塞给他的护身符。

“列阵!”李甫立在壁垒缺口,身后三百陌刀手寒光凛凛,“提举司武卫在此!降者生!挡路者——如此獠!”他刀指雪地里抽搐的尸骸,刀锋划过空气发出刺耳的锐响。

杨业勒住惊马,见弓弩手己上第二箭,刀盾兵列阵如山,回头望了眼冻饿交加的残兵,突然决绝道:“刘洪!带殿下走南坡绝壁!投代州刘词!”他扯下刘继元颈间螭龙血玉,连同残破布防图塞进孩子衣襟,“此乃北汉根基!死也要带出去!”一掌拍在马臀上。

老马痛嘶,驮着哭嚎的刘继元冲向飞鸟难渡的陡坡。幼主的哭声混着风声,在山谷间回荡,让人心碎。

“想跑?!”李甫示意弩手转向。

“慢!”陈琅青骢马自军阵后而出,抬手按住弩机,“盯死他们,看投奔谁。”他对阴影中斥候低语,那人鬼魅般消失在风雪里。斥候们都是陈琅亲自训练的夜枭,能在暴风雪中追踪三日而不暴露。

李甫虽不甘,仍抱拳道:“遵提举令!”指节捏得发白,盯着远去的幼主背影。

杨业聚拢残兵,插槊于地,摘下头盔任寒风扫过灰白鬓角:“儿郎们,没粮没路,但咱有刀有骨!随我最后冲杀,给殿下开路!”他拔出御赐虎头佩刀,刀鞘上的虎目镶嵌的红宝石,此刻在雪光下如同凝固的血珠。

“杀——!!!”

数百声咆哮炸响,杨业残破山文铠在雪地里拖出暗红血影,卷着残兵撞向铁壁壁垒!鲜血瞬间染红谷口霜岩,如同一簇簇死亡之花。有个老兵被陌刀拦腰斩断,上半身仍向前爬了两步,在雪地上划出两道血痕。

李甫握刀欲冲,被陈琅按住肩膀:“困兽之斗,耗得越久死得越惨。你的刀,留给更值钱的猎物。”陈琅抚摸着腰间玉珏,这是王朴赠予他的信物,代表着枢密院的绝对信任。

李甫低头应是,目光锁定战局。他知道陈琅要的不仅是杨业的命,更是布防图情报。这份信任,早己化作血脉里的忠。

汴梁枢密院,王朴枯指拂过河北军报,猛地攥紧信纸。一口污血喷溅其上,如滚烫朱砂印。咳嗽声在空旷的殿堂回荡,震落梁上积尘。

“代州……刘词……”他抓起铜铸狻猊兵符,狠狠砸向沙盘“代州”标识。木屑纷飞中,城标轰然塌碎。案头摆着的参汤早己凉透,旁边还放着太医开的续命药方,但他根本无暇顾及。

“陈琅——!锁死代州!活捉杨业……”话语被血腥剧咳淹没。王朴瘫倒在太师椅上,喉间发出拉风箱般的喘息,眼中却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暮鼓沉沉,王朴佝偻案前,烛火将他影子投在舆图上,如垂死秃鹫按住猎物咽喉。鲜血自指缝滑落,浸透兵符上的狻猊兽口。窗外,更夫的梆子声在夜色中回荡,惊起寒鸦无数。

鸡鸣谷口,李甫挥刀斩下最后一颗头颅,热血溅在脸上与雪水相融。他望向陈琅,目光坚定——提举指向哪里,他的刀就砍向哪里。这是用铁血浇筑的承诺。地上堆积的尸体渐渐被风雪掩埋,只有那些兵器的反光,还在诉说着这场惨烈的厮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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