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鹫小说

第97章 庆功夜宴（第2页）

仿佛有一道温润的、内敛的却又无比夺目的光华，自匣中倾泻而出！映照得近前的烛火都黯然失色！

殿内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

匣内衬着深紫色的天鹅绒，静静地躺着一对玉杯。

这己无法用“陋物”来形容！那是两件巧夺天工、堪称绝世奇珍的艺术品！

杯体竟是以两块完整的、毫无瑕疵的极品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玉质温润如凝脂，细腻如膏腴，在灯火下流淌着内敛而圣洁的光泽。杯型古朴雅致，线条流畅，薄如蝉翼，仿佛吹弹可破。杯身之上，以最顶级的错金嵌宝工艺，镶嵌着细如发丝的金线，勾勒出祥云缭绕、仙鹤翱翔的图案，繁复精妙，巧夺天工！更令人窒息的是，在祥云仙鹤之间，还恰到好处地点缀着数十颗米粒大小、却璀璨夺目的各色宝石——鸽血红、祖母绿、蓝宝石、猫儿眼…如同将漫天星辰摘落，镶嵌于这温润的白玉之上！

金玉辉映，宝光流转！

整对玉杯，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集天地灵气与人间至奢于一体的华贵与神圣气息！仿佛不是人间凡物，而是九天仙阙遗落人间的神器！就连御座上的黄巢，在看到这对玉杯的瞬间，眼中也爆发出毫不掩饰的惊艳与贪婪的光芒！

“好！好一对‘金镶玉错宝乾坤盏’！”一名见多识广的降官忍不住失声赞叹，道出了这对玉杯传说中的名号，“相传乃前朝太宗皇帝命宫廷巧匠，集天下良材，历时十载方成！堪称镇国之宝！”

镇国之宝！

这西个字如同重锤，敲在每一个降臣的心上，也敲在裴松之的脊梁骨上。这位一生以清高自守、著述等身的大儒，此刻为了保全家族性命，竟将象征着前朝法统、士族荣耀的传世重器，当作谄媚的礼物，献给了覆灭唐室的“逆贼”！巨大的屈辱感如同毒液般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几乎站立不稳，身体晃了晃，脸色灰败如土，汗透重衣。

黄巢伸出手，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占有欲，拿起其中一只玉杯。温润细腻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那金线的微凸，宝石的冰凉，玉质的温润，交织成一种令人迷醉的触觉。他举杯对着灯火，看着那羊脂白玉在光线下仿佛透明，内里流淌着氤氲的光泽，金线与宝石折射出梦幻般的色彩。

“裴先生…”黄巢的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玩味，打破了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如此重宝，堪称稀世奇珍。先生献此厚礼，朕…心甚慰。”他刻意加重了“朕”的自称，目光如同实质，刺向阶下摇摇欲坠的裴松之。

裴松之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当场呕出血来。他深深低下头，几乎要将额头抵在冰冷的金砖上，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无尽的屈辱与绝望：“陛…陛下…谬赞…罪臣…惶恐…只求…只求陛下…怜悯…”

“怜悯？”黄巢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目光从裴松之卑微的头顶扫过，又缓缓扫视着殿下那些同样面色苍白、噤若寒蝉的前朝降臣和豪强们。他手中那温润的玉杯，此刻却仿佛一块寒冰，散发着刺骨的冷意。

他看着这些曾经高高在上、掌握着话语权、视他们这些“反贼”如草芥的士林领袖、地方豪强，此刻为了活命，匍匐在自己脚下，献上家族珍藏的重宝，说着最卑微的乞怜之语。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意与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鄙夷与杀机的情绪，在他胸中翻腾。

这些士族豪强，如同依附在帝国肌体上的毒瘤！他们垄断知识，把持地方，结党营私，贪婪无度！前唐的覆灭，他们“功”不可没！如今，他们摇身一变，又想用这些沾满民脂民膏的珍宝，来换取新朝的富贵苟安？他们以为，献上一对玉杯，就能抹去他们身上的罪孽，就能继续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

黄巢着玉杯上冰冷的宝石，眼神深处，那丝快意渐渐被一种冷酷的决断所取代。这满殿的谄媚，这价值连城的珍宝，非但没有让他感到满足，反而如同一根根毒刺，更坚定了他内心深处那个早己萌芽的念头——这些前朝的遗毒，这些吸食民髓的蠹虫，必须清除！必须用最彻底的方式，将他们连根拔起，碾为齑粉！唯有如此，他的新朝，才能真正属于他黄巢，属于那些跟随他浴血奋战的“老兄弟”！

“裴先生一片赤诚，朕…记下了。”黄巢的声音恢复了平淡，甚至带上了一丝温和，但眼底深处那抹冰冷的杀意，却如同毒蛇般一闪而逝。他放下玉杯，对着阶下挥了挥手，“赐座，看赏。”

“谢…谢陛下隆恩…”裴松之如蒙大赦，几乎虚脱，被两名宦官搀扶着，踉跄着回到自己的席位，下去，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

宴席继续。丝竹再起，歌舞重开。颂圣之声再次响彻大殿，甚至比之前更加热烈、更加肉麻。勋贵们继续纵情豪饮，降臣们强颜欢笑，仿佛刚才那献宝的插曲从未发生。

唯有林缚，独自坐在相对僻静的角落。他自斟自饮，目光平静地扫过这奢靡喧嚣、醉生梦死的盛宴。他看到了黄巢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冰冷杀机，看到了裴松之献杯时那深入骨髓的屈辱与绝望，更看到了这满殿繁华之下，涌动的污浊暗流与即将到来的滔天血浪。

他端起自己面前粗瓷酒杯，看着杯中浑浊的酒液，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冰冷的弧度。他轻轻晃了晃酒杯，一饮而尽。酒液辛辣，入喉如刀。

这场庆功宴，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所有人都卷入其中。有人沉醉于虚假的荣光，有人挣扎于求生的卑微，有人则在这喧嚣之下，磨砺着更为锋利的屠刀。而那一对静静躺在御案上、散发着温润宝光的“金镶玉错宝乾坤盏”，在这片醉生梦死的浮华之中，却如同两滴凝固的、来自旧时代的血泪，冰冷地预示着新一场风暴的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