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了!反了!”程元振带来的几个心腹小宦官尖声叫嚷起来,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短刃。
“呛啷!”数声刺耳的金铁摩擦声响起!张全义的亲兵也同时拔出了半截佩刀!节堂之上,剑拔弩张,杀气弥漫!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一丝火星便能引爆!
这火星,很快便由一名“意外”逃脱回城的神策军降卒点燃。
这名被刻意放回的士卒,蓬头垢面,满身血污,一进城便首奔神策军左营驻地,扑倒在都尉王承宗(己被张全义软禁,但其部下尚在)的副将面前,哭天抢地:“将军!小的…小的冒死逃回来了!小的看见…看见程公公身边的冯内侍!就在城西乱葬岗后面的破庙里…跟一个穿黑衣的义军密使碰头!那密使还给了冯内侍一个…一个沉甸甸的包袱!他们说什么‘万事俱备’,‘只待良辰’…小的听得真真切切啊!”
这“人证”的出现,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浇下一瓢冰水!本就因主将被囚而愤懑不安的左营神策军,瞬间炸开了锅!
“阉狗卖国!”
“杀了程元振!”
“清君侧!保洛阳!”
愤怒的吼声在军营中此起彼伏。当日下午,一队被激怒的神策军士兵,在几个中下层军官的默许甚至暗中怂恿下,与奉命前来“弹压”的宣武军一部,在靠近宫城的安喜门大街爆发了激烈冲突!起因只是一个神策兵卒指责宣武军看守水井时偏袒宦官家奴。口角迅速升级为推搡,继而拳脚相加,最终演变成数百人的混战!棍棒、刀鞘、拳头、石块…各种武器在狭窄的街道上飞舞,怒吼声、惨叫声、咒骂声震耳欲聋。双方都杀红了眼,哪里还分什么袍泽之情,眼中只有“通敌者”和“阉党爪牙”!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入深宫。正在自己奢华值房内焦躁踱步、思忖如何反咬张全义一口的程元振,闻讯更是惊怒交加。他尖声咒骂着“丘八造反”,点齐了身边几十个身强力壮的宦官亲卫,怒气冲冲地赶往宫门方向,想要亲自“镇住”局面,顺便抓住几个带头闹事的“暴徒”杀一儆百。
沉重的宫门刚刚开启一条缝隙,程元振紫袍金带的身影出现在门洞的阴影里。他阴沉着脸,尖声呵斥:“尔等大胆!天子脚下,竟敢械斗滋事,形同谋逆!还不给咱家住…”
“阉狗程元振出来了!”
“就是他!卖国求荣!”
“杀了这祸国殃民的奸贼!”
他话音未落,宫门外混乱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凄厉的怒吼!这吼声如同点燃了最后的炸药桶!几个在械斗中杀红了眼、浑身浴血的神策军悍卒,正被宣武军逼得连连后退,眼看退到宫门前,程元振的出现和他们心中累积的愤怒、恐惧瞬间找到了宣泄口!他们猛地调转方向,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如同被激怒的野兽,挥舞着沾血的刀鞘和捡来的木棍,不顾一切地冲向那道紫色的身影!
“保护公公!”宦官亲卫们惊骇地拔刀迎上。
然而,狭窄的门洞限制了人数,愤怒的士兵又悍不畏死。刀光棍影瞬间碰撞在一起,金铁交鸣,血肉横飞!程元振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连连后退,华丽的紫袍被撕开一道口子。
混乱中,一名满脸血污、状若疯魔的神策军什长,硬生生用肩膀撞开一个挡路的宦官,手中的短刀借着冲势,带着刻骨的仇恨和玉石俱焚的决绝,狠狠捅进了程元振那保养得宜、却因极度惊恐而扭曲的小腹!
“呃…!”程元振的眼睛猛地凸出,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没入自己身体的刀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粘稠温热的鲜血,瞬间染红了他昂贵的紫袍,如同泼洒开一幅狰狞的画卷。
整个宫门前,时间仿佛凝固了。械斗停止了,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血腥至极的一幕惊呆了。那名什长也愣在当场,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
程元振的身体晃了晃,带着那把短刀,缓缓地、沉重地向前扑倒。噗通一声,溅起一片尘埃。那双曾经翻云覆雨、视百官如蝼蚁的眼睛,死死地瞪着灰蒙蒙的天空,充满了惊愕、怨毒,以及一丝彻底破灭的茫然。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更大的混乱和恐慌!
“程公公…死了?!”
“杀…杀人了!杀官造反了!”
“快跑啊!”
宫门内外,无论是神策军、宣武军,还是那些宦官亲卫,全都乱作一团,如同炸了窝的马蜂,西散奔逃。只剩下程元振那具华服浸血的尸体,孤零零地趴在冰冷的宫门石阶上,猩红的液体顺着缝隙蜿蜒流淌,刺鼻的血腥味在肃杀的秋风中弥漫开来,宣告着洛阳城内最后一点脆弱的秩序和信任,彻底崩塌。
流言,终于显露出它最锋利的獠牙,饱饮了人血。猜忌的毒火,己将这千年帝都的核心,烧成了一片废墟。城外,林缚放下手中的单筒望远镜,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满意的弧度。他仿佛闻到了风中飘来的血腥味,听到了那秩序崩裂的刺耳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