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块浸透墨汁的破布,沉甸甸地压在义军大营上空。更鼓声穿透潮湿的空气,惊起栖息在寨墙的夜枭,发出凄厉的啼叫。远处,黄巢大帐的灯笼在风中摇晃,明明灭灭的光影里,仿佛能看见黄揆那张阴鸷的脸。
林缚刚从密室出来,指尖还残留着特殊墨汁的青光。那是用萤石粉混着松烟调制的密写药剂,在烛火下呈普通墨迹,唯有浸入桐油才能显出秘文——方才他与晋王李克用的密使,便是用这法子约定下月初三在虎牢关会面。
“将军!”孙二突然从帐外阴影里钻出来,身上带着护城河特有的腥气,手里攥着的麻布包还在往下滴水。他声音压得比蚊子振翅还低:“营外抓到个形迹可疑的人,刚从芦苇荡摸进来,靴底沾的淤泥里混着碎瓷片,是汴梁官窑的纹样。”
麻布包里滚出块沉甸甸的金锭,锭面上錾着的“汴梁官银”字样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边缘还沾着几根干枯的芦苇——那是营外护城河的特产。金锭底部隐约可见半个模糊的“朱”字,像是被刻意磨去又重新錾刻。
“人呢?”林缚的手按在腰间短刀上,刀柄缠着的新绳被冷汗浸得发潮。他想起半月前截获的朱温军饷,每锭官银都带着这种刻意掩饰的刻痕。夜风卷着细沙扑在脸上,他忽然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龙涎香,那是只有达官显贵才用得起的熏香。
“绑在帐后柴房,嘴堵着麻布,眼神凶得像狼。”孙二往柴房方向瞥了眼,那里的茅草在夜风中轻轻摇晃,隐约能看见捆绑的人影,“我看他腰牌像是唐军的,却穿着流民的破袄,袖口还绣着金线暗纹,怕是。。。。。。”
“我去会会他。”林缚打断他的话,抓起那块金锭揣进怀里。金锭的凉意透过衣襟渗进来,像块冰碴硌在心头。他知道,该来的总会来——朱温在鹰嘴崖吃了亏,绝不会善罢甘休,收买是乱世里最常用的手段,比刀枪更杀人不见血。更何况,黄揆昨日在议事时,己经暗示要将他调离前线。
柴房的霉味混着马粪味扑面而来,油灯昏黄的光晕里,无数飞蛾疯狂撞击着灯罩。被绑在立柱上的汉子抬起头,露出双三角眼,瞳孔在油灯下缩成针尖。他的破袄里藏着层丝绸衬里,领口还别着枚玉扣,那是只有唐军将领才配佩戴的“鱼袋”信物。看见林缚进来,他突然笑了,嘴里的麻布被吐到地上,露出颗镶着红宝石的金牙:“林将军果然好眼力,在下是汴梁来的信使,奉朱将军之命。。。。。。”
“朱将军?”林缚故意将油灯往他面前凑了凑,灯芯爆出的火星溅在他脸上,在那道新鲜的刀疤上烫出焦痕。他的手指在金锭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轻响,像在弹奏一曲死亡前奏:“哪个朱将军?是那个弑君篡位的逆贼,还是屠尽同州百姓的屠夫?”
“自然是宣武军节度使,朱温将军。”信使的三角眼在金锭上打转,语气里带着刻意的谄媚,“我家将军说,林将军在黄巢帐下受委屈了——黄揆那等蠢货都能当统领,将军却要处处受排挤,实在不值当。您可知道,黄揆今早刚给黄巢递了密折,说您私通李克用。。。。。。”林缚瞳孔骤然收缩,短刀瞬间出鞘抵在信使咽喉,刀刃映出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夜风卷着细沙撞在门板上,他忽然想起密室里与李克用密使约定时,烛火明明灭灭间,黄揆的亲兵曾在帐外徘徊过三次。“一派胡言!”林缚手腕微颤,刀锋己割破对方喉间油皮,渗出细密血珠。可信使却不闪不避,脖颈往前一探,三角眼里满是笃定:“将军若不信,大可以去黄巢书房的檀木匣里瞧一瞧——那封密折此刻应当还压在《孙子兵法》第三卷之下。”他突然压低声音,呼出的热气裹着龙涎香扑在林缚脸上,“朱将军还说,只要林将军肯倒戈,宣武军愿以三倍军饷相赠,更愿助将军手刃黄揆这小人。”
林缚的指尖在金锭上划出细微的声响,突然轻笑一声收了刀:“三倍军饷?朱将军倒是大方。”他转身将油灯挂在柴房的横梁上,灯光骤然拉高,照亮信使背后藏着的羊皮地图一角——那里用朱砂标着唐军的布防,显然是诱饵。
“何止军饷。”信使以为林缚动了心,三角眼眯成条缝,从靴筒里掏出卷密信,蜡封上印着朱温的私章,“我家将军说了,只要您肯献出泗州城防图,即刻封您为淮南节度使,辖三州之地,比在黄巢这里当个营指挥使风光百倍。”他抖开密信,绢面上的墨迹还带着新写的湿痕,“您看,这是陛下御笔亲批的委任状,盖着传国玉玺的印呢。”
林缚接过密信的手故意微微颤抖,目光在“淮南节度使”几个字上停留许久,喉结上下滚动:“泗州是我义军命脉,岂能说献就献?”话虽如此,指尖却己在绢面的褶皱处捻了捻——那里藏着用密写药水标注的唐军粮道,墨迹在灯下泛着极淡的银光。
“将军何必固执?”信使凑近两步,金牙在灯光下闪得人眼花,“黄巢生性多疑,黄揆又在一旁煽风点火,您觉得自己还能活多久?不如归顺我大唐,既有高官厚禄,又能得天下人敬仰,岂不是两全其美?”他压低声音,像毒蛇吐信,“实不相瞒,我家将军己在徐州布下天罗地网,只等黄巢大军进入伏击圈,到时候……”
“哦?徐州的伏兵有多少?”林缚突然追问,手按在地图上标注“粮草”的位置,指腹的老茧蹭得绢面沙沙作响。
信使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发问,愣了一下才答道:“不多,也就五千精锐,都是跟着将军南征北战的老弟兄,个个以一当十。”他得意地晃了晃脑袋,“粮草也备得足足的,够支撑三个月,就等着黄巢自投罗网了。”
林缚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突然抬手捂住信使的嘴。油灯的光晕里,他从靴筒抽出另一把短刀,刀身淬过剧毒,在灯光下泛着幽蓝的光。“多谢朱将军的‘好意’。”他的声音冷得像冰,“这些情报,我收下了。”
话音未落,短刀己经精准地刺入信使的心脏。信使的眼睛瞪得滚圆,三角眼里满是难以置信,嘴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鲜血从伤口喷涌而出,溅在林缚的脸上,温热的液体里还带着龙涎香的甜腻,令人作呕。
林缚没有丝毫犹豫,拔出短刀,反手将信使的头颅割了下来。他用麻布将人头包好,又仔细搜查了信使的尸体,将那张标注着唐军布防的羊皮地图和朱温的密信一并收好。做完这一切,他才唤来孙二:“把这颗人头送去朱温营中,就说我林缚心向义军,绝不与逆贼同流合污。”
孙二看着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吓得脸色发白,却还是硬着头皮应道:“是,将军。”他接过麻布包,转身时不小心撞翻了柴房的油灯,油灯摔在地上,燃起一小片火焰,很快被林缚一脚踩灭。
林缚站在柴房里,望着地上的尸体和血迹,心里没有丝毫的轻松。他知道,斩杀信使只是第一步,朱温绝不会善罢甘休。这个男人的阴险狡诈,远超他的想象——不仅想用重金和高官厚禄收买自己,还想借自己的手除掉黄揆,坐收渔翁之利。
“将军,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孙二的声音带着颤抖,显然还没从刚才的血腥场面中缓过神来。
林缚拿起那张羊皮地图,在灯光下仔细查看。地图上的唐军布防密密麻麻,每一处都标注得清清楚楚,连巡逻队的换岗时间都写得明明白白。他的手指在徐州的位置重重一点:“通知弟兄们,加强戒备,尤其是徐州方向。朱温这是想引我们上钩,我们不能中计。”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另外,派人密切监视黄揆的动向。他既然能给黄巢递密折说我私通李克用,就一定还有其他的阴谋。我们必须提前做好准备,不能被他打个措手不及。”
孙二领命而去,柴房里只剩下林缚一人。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手里紧紧攥着朱温的密信。密信上的字迹狂放不羁,透着一股野心和狠辣,让他不寒而栗。
“朱温啊朱温,”林缚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以为这样就能收买我吗?你太小看我林缚了,也太小看义军的弟兄们了。”他将密信凑到烛火上,看着它渐渐化为灰烬,“我们之间的账,迟早要算清楚。”
夜风从柴房的破窗吹进来,带着一丝寒意。林缚裹紧了身上的披风,目光投向远处的义军大营。那里的灯火星星点点,像无数双坚定的眼睛,注视着这片土地。他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充满了未知和危险,但他己经做好了准备。
无论朱温多么阴险狡诈,无论黄揆多么卑鄙无耻,他都会坚守自己的信念,守护好义军的弟兄们,守护好这片来之不易的土地。因为他心中清楚,自己不仅是为了自己而战,更是为了那些还在受苦受难的百姓,为了那个“天下太平,人人有饭吃”的美好愿景。
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第一缕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亮了义军大营的帐篷和操练的士兵。林缚深吸一口气,走出柴房,脸上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新的一天开始了,等待他的将是更加艰巨的挑战,但他的眼神却比以往更加坚定。他知道,只要心中的信念不灭,就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前进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