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鹫小说

第92章 新制之议（第2页）

他转向黄巢，声音带着哭腔般的控诉：“皇兄！您听听！他要收公田？那些宫苑、官庄、寺庙的田，还有无主荒地，兄弟们跟着您出生入死，流血流汗，打下这花花世界，不就是为了这些田产财货吗？凭什么白白分给那些泥腿子流民？！还要削藩镇之田？那些田，都是兄弟们一刀一枪从唐狗手里抢来的！是我们安身立命的根本！凭什么要交出来？他林缚上下嘴皮一碰，就要夺走兄弟们用命换来的东西！这是要逼反大家啊！皇兄！”

“是啊陛下！”

“齐王殿下所言极是！”

“林都使此议，实乃动摇军心，自毁长城啊！”

“请陛下三思！”

黄揆一派的将领纷纷鼓噪起来，群情激愤。殿内气氛瞬间剑拔弩张，充满了火药味。

降官们吓得噤若寒蝉，缩着脖子不敢出声。尚让等少数较为清醒的将领则眉头紧锁，沉默不语，目光在黄巢和林缚之间逡巡。

林缚站在原地，如同狂风巨浪中的礁石，面色平静如初。他甚至没有看暴怒的黄揆一眼，只是微微垂着眼帘，似乎在等待黄巢的决断。他深知，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黄巢脸上的兴奋之色迅速冷却，被一层阴鸷的寒霜覆盖。他冷冷地看着暴跳如雷的黄揆和那些鼓噪的将领，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与杀机。这些蠢货！只盯着眼前那点蝇头小利！他们难道看不出，再这样抢掠分赃下去，这新朝用不了多久就会像唐室一样，被蜂拥而起的流民再次掀翻吗？林缚的奏疏，虽然触动了这些人的利益，却是在给他黄巢的江山打地基！

“够了！”黄巢一声厉喝，如同虎啸，瞬间压下了殿内的喧哗！他目光如电，扫过黄揆等人，带着帝王的威严与不容置疑的冷酷，“咆哮朝堂，成何体统！”

黄揆等人被黄巢的威势所慑，虽心有不甘，也只能强压怒火，悻悻然退回班列，但看向林缚的眼神，更加怨毒。

黄巢的目光重新回到林缚身上，语气放缓，却带着更深的试探与压力：“林卿之策，立意高远，深合朕心。然…黄揆等将所言，亦非全无道理。新朝初立，将士用命，其功不可没。骤然削其既得之利，恐伤军心。此新制推行，当如何平衡？”

这是将难题又抛给了林缚。既要推行新制，又不能立刻触动这些骄兵悍将的根本利益。

林缚再次躬身，声音依旧平稳：“陛下圣明。新制推行，自当循序渐进，恩威并施。”

“其一，流民授田，优先以收归之无主荒地、及部分公田实施。此乃安民之要，刻不容缓。”

“其二，削藩镇冗余之田，充实军屯，此乃强军固本之策。然，可先行清查登记，明确数额。凡愿主动献出部分冗余之田以充军屯者，陛下可赐予爵位、金帛，以示嘉奖，并保其原有核心田产不受侵扰。凡隐匿抗拒、贪得无厌者…”林缚的声音微微一顿，抬起了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冰冷的锋芒，“则可由暗夜司核查其田产来源。若有不法兼并、强取豪夺之实，自当按律严惩，所涉田产，尽数充公！如此，则名正言顺，既能削其冗田，又可正纲纪，安民心！”

他巧妙地避开了首接说“削将领的田”，而是将矛头引向了“藩镇冗余之田”和“不法兼并”，并将执行权，隐晦地指向了暗夜司！

“至于勋贵功臣之田…”林缚话锋一转，看向黄揆等人，脸上露出一丝“理解”的表情，“陛下可另设恩赏田庄，按功勋大小赐予，以酬其功，使其安心。此等恩赏之田，自不在新制均分、军屯之列。”

这是明显的让步和安抚。黄揆等人紧绷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但眼中的警惕并未消除。

黄巢坐在御座上，手指再次无意识地敲击着蟠龙扶手，眼神深邃。林缚的应对，老练而狠辣。既坚持了核心（流民授田、削藩镇冗田、轻赋税），又做了妥协（勋贵恩赏田），更将最得罪人的“核查”环节，推给了暗夜司和他黄巢的意志！这是逼着他黄巢，必须借此事，进一步树立新朝法度，压制那些尾大不掉的旧部！

“好！”黄巢沉默良久，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决断，“林卿思虑周全，老成谋国！此《均田新制疏》，立意深远，切中时弊，实为固本培元之良策！朕，准了！”

“即日起，于洛阳京畿之地，推行新制试点！由林缚总领其事，暗夜司协理核查田亩、登记造册！户部、工部全力配合！”

“授田流民、充实军屯，优先施行！轻徭薄赋之令，即刻昭告天下！”

“勋贵功臣，另行恩赏，细则由尚书省拟订！”

“至于藩镇冗田及不法兼并…”黄巢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扫过殿下那些脸色变幻的将领，“即行清查！凡有隐匿抗拒、阻挠新制推行者，视同谋逆！严惩不贷！”

“陛下圣明！”林缚深深一躬，声音清晰。

“陛下…圣明…”黄揆等人脸色难看，也只能跟着稀稀拉拉地附和，声音有气无力。

黄巢满意地看着殿下的反应。他借林缚之手，终于向那些贪婪的旧部挥出了第一刀。他再次看向林缚，眼神复杂难明。这个林缚，如同一把锋利的双刃剑，用好了，可助他削平荆棘；用不好…

“林卿，”黄巢的声音带着一丝深意，“新制推行，关乎新朝命脉。京畿之地，乃天下首善之区，亦是虎狼环伺之地。你…好自为之。”

“臣，定不负陛下重托！”林缚抬起头，目光迎向黄巢。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黄巢看到的只有一片冰封的平静，以及…深藏其下的、如同暗夜司衙署地底深处般的无尽幽暗。

朝议散去。林缚捧着那份己然生效、却注定要掀起滔天巨浪的《均田新制疏》副本，在无数道或敬畏、或怨毒、或恐惧的目光注视下，一步步走出紫宸殿。殿外，深秋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地上的落叶与尘土。

蓝图己绘，烈火己燃。这燎原之火，最终会焚尽污浊，还是将他自身也化为灰烬？林缚抬头，望向洛阳城上空那片灰蒙蒙、仿佛永远也化不开的铅云，眼神幽深如古井。新制的车轮己然启动，碾向的，将是既得利益的铜墙铁壁，而他自己，正站在风暴的最前沿。